晚上躺在床上休息时,大师兄王猛三个月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
“想在陈家庄通臂拳门下站稳脚跟,必须在六个月内达到外门弟子水准。”
王猛当时站在新入门的弟子面前,黑脸像块铁板:“否则,这些日子的罪就白受了,因为陈家庄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除非你一辈子想当杂役。”
那时徐山刚满十六,是这批人里年纪最小的。
现在三个月过去了。
徐山拍着饱饱的肚皮,此刻,他能清淅感觉到气血在四肢百骸里流动,像干涸的河床终于等来了春水。
“还剩三个月。”
月光从破窗纸漏进来,照在他满是铁砂刮痕的手臂上。
那些红褐色的伤痕新旧交错,有些结了痂,有些还渗着血丝。
徐山闭上眼,没多久就沉入梦境。
梦里他浑身滚烫,皮肉像被炭火炙烤。
他冲出院落,跑过田野,一头扎进冰凉的河水里。
河水包裹全身的刹那,灼痛变成了清凉的快意。
他在水里舒展身体,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尾红白相间的锦鲤,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顺流而上,河水越来越急。
前方传来轰鸣,是一处断崖瀑布。
徐山没有尤豫,奋力一跃,冲向瀑布顶端。
水流冲击着鱼身,鳞片片片剥落,疼痛钻心。
就在即将力竭坠落的刹那,他冲破水幕,跃上高空。
金光炸开,锦鲤化作五爪金龙,龙啸震彻九霄。
徐山猛地睁眼,天刚蒙蒙亮。
隔壁铺不知何时回来的李进翻了个身,嘟囔道:“又做噩梦了?”
“不,”徐山坐起身,握了握拳头,“是好梦。”
……
清晨的练功场上,铁砂盆摆了一排。
徐山把双手插进自己那盆时,铁砂颗粒刮过昨天刚破皮的伤口,疼得他牙关紧咬。
但他没停,一下,两下,三下……
按照师傅教的呼吸节奏,手掌在铁砂里反复抽插。
“嘶——”
旁边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徐山馀光瞥见一个叫张莽的汉子甩着手跳出圈子,盯着自己红肿流血的手掌发愣。
“受不了了!”张莽突然大喊,“这他娘的不是练功,是自残!”
他把挂在木架上的粗布外衣扯下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负责监督的大师兄王猛皱眉:“张莽,你想清楚。出了这个门,就再没机会回来。”
“不要了!”张莽的声音带着哭腔,“老子在家种地也没饿死,何必在这儿遭这份罪!”
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
练功场安静了片刻,只剩下铁砂摩擦皮肉的“沙沙”声。
徐山注意到,有几个人眼神闪铄,动作慢了下来。
但也有不同的。
对面那排,周志富正从容不迫地插着铁砂。
他手上戴着特制的薄牛皮手套,师傅陈汉特准的,说是他皮肤太嫩,需要过渡。
陈雅更不用说,她的铁砂里掺了草药,旁边还有个丫鬟拿着湿毛巾候着。
“看什么?”王猛察觉到徐山的目光,挑眉道,“专心练你的。师傅说了,练功最忌分心。”
徐山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动作。
但心里那点不平,像野草一样疯长。
午休时,李进凑过来,递给他半个窝头:“那张莽,我知道他。家里婆娘刚生了娃,等着米下锅呢。”
徐山默默接过窝头:“走了也好。”
“可不是?”李进在他旁边坐下,“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这些离开的人也并非没了希望,路子多着呢。”
徐山好奇:“比如?”
“你想呀,”李进掰着手指头数,“一瓶水不满,半瓶水晃荡,这些人总归比寻常汉子厉害些。
去码头扛麻袋,当家护院,做个镖师,都可以赚钱养家。
我爹就常说,这世上不是只有练成高手一条路,实在不行,占山为王也可以。”
徐山盯着自己满手的老茧:“那进哥你家……”
“哦,之前和你说过,我家开酒楼和商行的。”李进说得轻描淡写,“家里请了七八个护院师傅,都是各地武馆没练出来的,一个月二两银子,包吃住,逢年过节还有赏钱。
不过,一辈子也是这样了,年纪大了就辞退,这种人多得很。”
二两银子。
徐山心里算了算,够他姐姐徐玉在裁缝铺干三个月。
“所以啊,”李进拍拍他肩膀,“放轻松点。练成了是鲤鱼化龙,练不成也能混口饭吃。
不象我,练不成就得回去继承家业,烦得很。”
他说这话时,旁边路过的赵吉生脚步一顿。
徐山看见赵吉生低着头快步走开,肩膀绷得紧紧的。
……
下午师傅陈汉亲自来指导。
徐山打起十二分精神,把通臂拳基础十二式从头打到尾。
他自觉每一个动作都到位了,发力、呼吸、步法,三个月来他每天练到深夜,梦里都在比划。
陈汉背着手从他面前走过,点了点头,但没说话。
然后师傅走向周志富。
“志富,这招‘白猿探路’要这样。”陈汉亲自示范,手柄手纠正周志富的动作,“对,腰发力,不是用手臂,你家送来的那批药材不错,我那老婆子气色好多了。”
“应该的,师傅。”周志富笑得谦逊,“家父说,还要多谢您的栽培。”
接下来是陈雅。
“小雅,你这‘铁索横江’架势太散了。”陈汉语气温和得多,“女孩子练通臂拳不容易,但练好了防身有用,你爹上次来信还问你的进度呢。”
“汉叔,您多费心。”陈雅甜甜地说。
最后,陈汉走向刚来半个月的姚欣。
徐山听说,此人是个带艺投师的,据说家里在州府有关系,送来陈家庄“镀镀金”。
“姚欣啊,你原来练的拳路刚猛,要转通臂拳的柔劲,得下功夫。”陈汉和他说话时,更象平辈交流,“不过你底子好,问题不大。”
姚欣抱拳:“全凭师傅指点。”
陈汉在这四人身边待了整整一个时辰。
徐山这边,十几个平民子弟,他只花了不到一刻钟扫视一圈,说了句“继续练”,就转身走了。
李进凑到徐山耳边:“看见没?那边四个,交的拜师银是这个数。”他比了个手势,是徐山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咱们呢?”徐山问。
“咱们?”李进笑了,“咱们是可造之材,师傅发善心给个机会,练出来是庄子的人才,练不出来也不亏,反正咱们自带干粮。”
徐山沉默地插着铁砂。
看来李进家虽然有钱,但是背景不太行,或者说不愿意和这陈家庄有太深瓜葛,不愿意送礼。
否则师傅陈汉不会对李进如此冷漠,相比起来,李进和那些有关系的弟子才是一路人。
难得。
他不愿多想别人的事,继续练功。
手掌已经不觉得疼了,或者说,疼痛已经成了常态。
老茧一层层堆起来,又一层层磨破。
徐山听说要练到老茧呈灰白色,坚硬如牛皮,才算是“牛磨皮”入门。
而他现在只是“羊磨皮”中期,老茧还是嫩黄色,一撕就破。
“山子,你也看那些富家子弟觉得不公平,是吧?”赵吉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徐山身边,声音压得很低,“我爹卖了家里两头猪才凑够我的路费。来时他说,吉生啊,练出来,咱家就改换门庭了。”
徐山转头看他。
赵吉生眼睛红红的。
“可你看他们。”赵吉生朝周志富那边努嘴,“他们练不出来,回家照样锦衣玉食,我们练不出来,就只能去当护院、走镖,还是卖力气的命。”
李进插话:“话不能这么说……”
“进哥,你和我们不一样。”赵吉生打断他,“你练着玩玩的,我们是在赌命。”
他说完就走了,背影瘦削又倔强。
徐山看着赵吉生,又看看自己满是伤口的手。
不公平。
但世间事,什么时候公平过?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把双手插进铁砂。
这次用尽全力,铁砂溅出盆外。
……
那天晚上,徐山没睡。
等同屋的人都响起鼾声,他悄悄起身,溜到院子的角落。
月光很好,照得地上白晃晃一片。
他闭上眼,意识沉入脑海深处。
武命珠辉映在识海深处。
【天道酬勤,倍数返还】
……
【当前酬勤点:17】
【可分配于:气血恢复、皮肉坚韧、筋骨强度、招式领悟】
徐山看着那17点酬勤点,又看看自己离“牛磨皮”还差着不多的双手。
还剩三个月。
拼了。
徐山把意识集中在“皮肉坚韧”上,一口气投入10点。
剩下7点,5点给“气血恢复”,2点给“筋骨强度”。
武命珠金光大盛,那些光点流淌出来,融入他的四肢百骸。
瞬间,徐山感觉手掌发热,不是灼痛,而是温润的热,像把手泡在温水里。
他借着月光细看,发现那些破损的老茧边缘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增厚。
颜色也从嫩黄转向灰白。
他心跳加速,又看向手臂、胸口、大腿……凡是被铁砂打磨过的地方,皮肤都变得紧实坚韧。
但还不够。
徐山咬咬牙,回到屋里,从衣服下摸出个小布包。
里面是他省下来的银票,还有一小包粗盐,他托厨房帮工偷偷买的。
他又来到外面水缸边,舀了瓢水,把盐化开,然后撩起衣服,把盐水抹在胸腹、后背。
寒冷,刺痛!
比铁砂刮擦更尖锐的痛!
夜黑人静悄,徐山死死咬住衣角,不让自己叫出声。
汗水瞬间湿透了单衣。
这是庄子里流传的土法子,用盐水刺激皮肤,能加快老茧生成。
但太疼,没几个人坚持用。
盐水渗进伤口,徐山眼前发黑。
他靠在水缸上,感觉武命珠的热流在体内加速运转,对抗着盐分的侵蚀。
一刻钟后,疼痛渐消。
徐山颤斗着手摸向胸口,皮肤摸上去粗糙了不少,像蒙了一层砂纸。
他笑了,尽管笑容因为疼痛而扭曲。
回到床上时,李进迷迷糊糊问:“又去加练了?”
“恩。”徐山轻声应道。
“疯子。”李进翻个身,“不过咱们这儿,哪个不是疯子?”
……
第二天,练功场的人数又少了两个。
徐山走到自己的铁砂盆前,深吸一口气,双手缓缓插入。
预想中的刺痛没有出现。
铁砂颗粒刮过皮肤,感觉象是在摩擦粗糙的皮革,有阻力,但不疼。
他加快了速度,抽插,翻搅,让铁砂包裹每一寸皮肤。
“咦?”旁边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山子,你不疼?”
徐山没回答,专注感受着手掌的变化。
老茧在铁砂的打磨下越来越硬,颜色从灰白转向深灰。
他抽出手,迎着晨光细看。
手腕处,原本嫩黄的皮肤已经变成了均匀的灰白色老茧,边缘坚硬,敲上去有“梆梆”的轻响。
羊磨皮后期。
离牛磨皮只差一线。
“可以啊山子!”李进凑过来,抓起他的手仔细看,“照这速度,不出一个月你就能突破了。
啧啧,咱们仨一起进的庄子,你是最晚来的,却最快突破。”
他说的“三”,自然是指自己、赵吉生和徐山。
三个人住一屋,明里暗里也会比一下。
赵吉生也走过来,盯着徐山的手看了半晌,眼神复杂:“恭喜。”
“还早呢。”徐山抽回手,“师傅说,老茧成型只是开始,要练到随意运转气血、老茧收放自如,才算真正的牛磨皮。”
“那也够快了。”李进拍拍他肩膀,“等成了外门弟子,月钱二两银子,还能学后续功法,到时候可别忘了兄弟。”
徐山正要说话,赵吉生突然开口:“难说。”
两人都看向他。
“我见过太多人。”赵吉生语气平淡,“没突破时称兄道弟,突破了就成了‘师兄’,走在路上遇见,连头都不点一下。
好象跟咱们多说句话,就掉了他们的价。”
李进皱眉:“吉生,你这话……”
“我说的是事实。”赵吉生看向徐山,“山子,你会吗?等你成了外门弟子,还会搭理我们这些还在练皮磨骨的?”
徐山沉默片刻:“不会。”
赵吉生脸色一白。
“因为我不会一个人突破。”徐山继续说,“进哥,吉生,咱们一起练。我知道几个加快的法子,虽然苦,但有用。”
李进愣了愣,大笑:“好!我就说我看人准,山子不是那种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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