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东方不败利落地应了一声,翻身下马,示意守卫推开那两扇沉重的木门。
嘎吱——
木门被推开。
主楼的门敞开着,里面雪白的墙壁和新木器的味道隐隐飘出。
赢祁颤颤巍巍地踏进了一号驿。
第一步,踩在坚硬冰凉的水泥地上。
第二步,闻到了沉香,但也闻到了更浓的新刷石灰和木漆的味道。
第三步,抬眼,看到了空旷的能跑马的院子,和那个高高的讯台。
他站在院子中央,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晒下来,将他显得格外渺小。
最后的幻想,噗嗤一下,破灭了。
里面,没有温泉。
没有奇花异草。
没有南疆少女。
没有任何他梦想中的享受。
只有坚固、宽敞、结实。
以及,一群用崇敬的目光看着他的下属。
赢祁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造孽啊……
明明地方和要求都没说错,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累了。
真的累了。
他摆摆手,示意东方不败带路,去看看所谓的上房。
房间不出所料,宽敞、干净。
他瘫在崭新的木床上,望着灰白色的天花板,感觉自己象一条被扔在水泥地上的鱼,连扑腾都懒得扑腾了。
他试图用“至少这里很安全,可以睡个好觉”来安慰自己。
但一想到这安全是创建在他度假村的废墟上,就更觉得悲凉。
这一夜,赢祁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全是灰色的水泥墙在追着他跑,东方不败用尺子量他的温泉池,太史言追着他刻竹简,小顺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陛下深意,奴才懂了……”
一号驿,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
赢祁在一阵敲击声里挣扎着醒过来的。
“笃、笃、笃。”
不是东方不败力道均匀,间隔固定的敲门声音。
而是一股执拗的一下,一下,又一下,透着一股子轴劲儿。
赢祁把脸死死埋在还残留着一点龙涎香馀味的厚被里,试图屏蔽这恼人的声响。
昨晚那做了一晚上梦,搅得他后半夜都没睡踏实,这会儿正困得眼皮打架。
“谁啊……”
他含糊的抱怨,
“大清早的……报丧呢……朕驾崩了,有事烧纸……”
“陛下,”
门外传来东方不败清冷无奈的声音,
“有人求见。”
“不见!朕驾崩了!刚死的,热乎着!有事烧纸,托梦也行!”
赢祁没好气的闷吼,把被子拉过头顶,试图隔绝一切噪音。
“陛下,”
东方不败的声音顿了顿,被赢祁整无语了,
哪有皇帝说自己驾崩了啊!
“来者坚称……是奉陛下之命而来,有十万火急之事,必须面圣。”
朕的命令?
赢祁在被子底下眨了眨惺忪的睡眼,脑子缓慢地转动。
朕不是在这呢吗?
下什么命令了?
“奉朕的命令……”
赢祁嘟囔着,好奇心像只小猫爪子,在他困倦的神经上挠了挠。
再加之那“笃、笃、笃”的敲门声停了片刻后,又顽强地响了起来……
“啊啊啊!烦死了!”
赢祁一把掀开被子,顶着一头乱发坐起来,朝着门口方向烦躁地开口,
“谁?!报上名来!说不出个一二三,朕让你去跟小顺子当同伴!”
门外静了一瞬。
“臣——周正清!奉陛下安民救灾之圣意,自西北日夜兼程,星夜赶赴南疆行在!今特向陛下缴旨复命!有西北民情、南疆安顿要务亟需面禀,恳请陛下赐见!”
声音洪亮,吐字清淅。
尤其是“周正清”三个字,在赢祁昏沉的脑海里敲了一下。
周……正清?
赢祁揉眼睛的动作僵在半空,睡意去了大半。
这名字……怎么这么熟?
在脑海里扒拉了半天,他才猛地想起来。
是那个被他派去西北灾区的那个倒楣蛋!
他怎么跑南疆来了?
“朕……朕知道了!”
赢祁有气无力地朝门外喊,
“这就来!”
他磨磨蹭蹭地挪下床,走到门前,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东方不败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
他红衣如血,站在门侧,见赢祁开门,目光投向门口正中站着的另一个人。
赢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一件极其怪异衣服的男人。
那衣服非丝非绸,非官非民,是由无数块颜色、质地、新旧都不一样的碎布片,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拼接缝制而成。
靛蓝、土黄、赭红、灰黑、月白……
满衣都是深深浅浅,斑驳陆离的补丁。
“臣,周正清,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正清看见赢祁,没有丝毫迟疑,立刻端端正正地屈膝跪拜下去。
额头触地,发出脆响。
赢祁看着周正清变得黑了些还粗糙了些的面庞,开口道:
“起来吧。周爱卿,你怎么到南疆来了?还穿成……这样?”
他指了指周正清身上那件衣服。
周正清依言起身,听到赢祁问起,脸上瞬间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他小心翼翼地抚过身上那件厚重衣服的布料,声音微微发颤:
“回陛下!此乃‘万民衣’!是西北三州十七县,数十万被陛下赐予新生的黎民百姓,得知臣要前来南疆觐见陛下,无以回报陛下活命之恩,便千家万户,找出自家最好的一块布,千针万线,日夜赶工,缝制而成!”
“托臣务必、务必亲手披于身上,带来献给陛下!”
万民衣!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上去。
触感粗糙,厚重。
但很快,一股温热的感觉,沉甸甸的,顺着指尖,一路烫到他的心口。
这……是给朕的?
朕没想当救世主,没想承载这么多人的性命和期望!
朕就想赶紧把皇位折腾没了,回家当个舒舒服服的沃尓沃啊!
可是,这件汇聚了不知多少人心血、寄托了不知多少份沉甸甸感激的万民衣,就这样被一个轴得要命的臣子,跨越千山万水,像捧着一座山、一片海,不容拒绝地,捧到了他的面前。
赢祁张着嘴,看着周正清身上那件万民衣,又看看周正清那激动的发红的脸和闪着泪光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