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头怔怔地盯着李惊螫,还伸出一根手指:“你你你——”
李惊螫呵呵一笑:“彪子,抄家伙!”
说完又向老田头说道:“老田头,我是叫你田爷爷呢,还是叫你田中先生呢?”
“你!”老田头不由得瞪大眼睛,整个人如遭晴天霹雳。
他万万想不到,几十年的秘密,竟然被一个小娃子当面喝破。
李惊螫早就想好了借口:“田爷爷,有一天晚上,我去牲口棚偷豆饼,正好听到你说梦话,嘴里嘀里嘟噜地都是鸟语。”
老田头强壮镇定:“惊螫啊,俺那是看电影看的,你们这些小娃子玩游戏,不也整天这么喊嘛。”
李惊螫可不想听他解释:“田中先生,现在两国建交,你这种情况,应该也没犯过啥大错,就算是引渡回岛国,应该也没啥问题,难道你不想回家嘛,田中先生,故乡的樱花开了。”
“我——”老田头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身体瘫软在草地上,然后就痛哭流涕。
瞧他那样子,李惊螫还真没说错。
事实上,这件事在几年后就会真相大白,是这位老田头主动去县里,找到了来这投资的日企,讲述了自己的身世之谜。
还是在抗战胜利的时候,老田头意外和自己的部队失联,被孤零零地扔在这边。
这小子担心被清算,索性就隐姓埋名,几十年的时间,也彻底把他改造成生产队一名马倌儿。
而且,木头山的一些不好的传闻,也是这家伙造谣,再加之自编自导,主要原因,就是他在这山上发现大棒槌,想要隐瞒真相,想要等到有朝一日再挖出来。
结果一直都是生产队集体制,挖出来对他个人也没啥好处,就这么一直拖着。
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所以李惊螫也记得清清楚楚。
今天要不是老田头阻挠,他就悄悄上山挖参,闷声发财;结果老田头早就把山上的棒槌视为己有,惹了李惊螫,当然也就顺势道破这家伙的来历。
反正彪子挺着大扎枪,凶神恶煞一般盯着老田头,彪子威名赫赫,老田头这家伙也不敢反抗。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李惊螫和彪子直接把老田头押回生产队,说明情况之后,把杨队长他们也惊得一愣一愣的。
要不是老田头自个承认,队长他们都不敢信。
这年头,还是非常重视这种事,队长不敢怠慢,带领民兵,荷枪实弹,把老田头给整到公社。
公社这边的干部也有点麻爪,同样不敢擅自做主,又连夜把老田头给弄到县里。
折腾了一溜十三遭儿,事情才真相大白,确实跟李惊螫说的一样。
也有机灵的,在知晓了老田头私下守护老山参的事情之后,就有些人开始偷偷摸摸往木头山上溜达。
结果别说大货了,就连个二甲子都没找着。
气得这些放山人把老田头的祖宗八辈儿都骂个遍,反正这家伙也不再是他们的同胞。
沥沥拉拉半个多月,这件事才算是尘埃落定:老田头恢复了本名和原本的国籍,乐呵呵地回自己国家去了。
据说这件事,还被两国宣传成友谊的一次见证。
其实这样的事,还真有不少,比如当时就有不少战争遗孤。
这些就跟李惊螫都没关系,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转移木头山上的野山参,也是很累人的好不好?
几十年没啥人探索的山林,那棒槌是真多。
李惊螫发现了两株六品叶,还有其它一些年头短些的,都转移到安全的林地。
人参有一种特性,那就是可以进入到休眠状态,甚至几十年都不发芽长叶,从地面上根本就瞧不出来。
比如有着建国后第一参王之称的那株大棒槌,被当成国庆献礼,送到大会堂。
而它的发现地点,就是距离村子几十米的地方,天天有村民经过,愣是在地下休眠好几十年,最后才破土而出。
正是因为人参的这个特性,所以才有了人参会跑的传言,真以为是人参娃娃呢?
被李惊螫潜藏起来的这些野山参,越往后,价值越高,真能伴着他一起成长。
当然了,为了稳妥起见,等到过几年承包制开始之后,还是包几个山头的好。
好东西,终归要放在自家地里才叫人放心。
而且,李惊螫收获里边的大头儿,还不是这些野山参。
最大的惊喜,是个人能力的提升,这些棒槌得到李惊螫的滋养,李惊螫也得到了反哺。
反正他现在有信心,和那只海东青再较量较量,只可惜,好长时间没看到鸟影儿了。
等到时间来到七月中旬,学校也考试放假,这天晚上,李建国兴冲冲地骑着自行车回家,一进院就大声吆喝:“哈哈,媳妇,今天弄点好吃的,我跟二爷喝两杯!”
“啥事这么高兴?”江雪瞧着李建国那模样,眉毛都快从脸上飞出去了。
“稿子,稿子过了,瞧瞧,稿费都给邮递过来,足足三百多块!”李建国支好自行车,然后从兜里掏出来一张汇款单,举在手上抖了抖,就象是一面胜利的旗帜。
江雪也喜出望外,激动的眼睛都有点泛红:“建国,好样的,我就知道你能行,今晚多给你们炒几个鸡蛋!”
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这些年笔耕不辍,即便是在最艰苦的岁月,依旧没有放弃对梦想的追逐,今天的成功,就是对他最好的回报。
至于做点好吃的,别的也没有啊,想买都没地方买去。
李建国也不在乎,他主要是高兴,精神上的喜悦,远超物质上的享受。
娃子们也都闻讯围上来,李谷雨和孟飞飞一人抱住一条大腿,仰着笑脸,无比崇敬地望着李建国,叫他这个当父亲的,成就感满满。
李惊螫本来和小胖墩正在院子里翻动晾晒的木耳呢,一听这消息,也激动不已。
他更为老爸的成功感到高兴,因为这成功,也有他的功劳,是他润物无声的点拨,才叫老爸向前迈出一大步。
而小胖墩别的没听懂,就听到三百块钱了,这小子一溜烟跑出去,到了当该,就一通叫唤:“邮局给李叔发钱了,发了三百块呢!”
社员们早都收工了,都被小胖墩给炸出来。
好家伙,三百块钱,那可是一笔大钱。
于是不少人都往李建国家聚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打探消息。
李建国也没啥好隐瞒的,这是凭本事赚来的钱,没必要藏着掖着。
“建国你说是稿费,厉害了,一下子就赚这么多!”
杨队长也听得一愣一愣的,对于这些社员来说,稿费这种事情,平生闻所未闻。
“俺老早就知道,建国肯定有出息。”会计白老转也顺情说好话。
结果被赵老六揭老底:“老转,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说人家建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大伙可都记着呢。”
白老转就急赤白脸地争辩:“俺那不是心疼建国,怕他点灯熬油的,把眼睛熬坏了咋整涅。”
赵老六撇撇嘴,也就揭过这茬,嘴里又念叨起来:“稿费这么赚钱,俺明天也跟着建国干,俺就不信了,俺这六根手指头,干不过五指的。”
“你可拉倒吧,还写作呢,你先把自个的名字写全乎喽。”
立刻又有人开始扒赵老六的老底,院子里的气氛变得欢乐起来。
大伙当然也都清楚,这事羡慕不来的,他们都是大半辈子土里刨食,写啥书啊,七天憋出六个字儿。
不过有些心思长远的,已经把注意力放在自家孩子身上,大人也就这样了,但是孩子有可能性啊,瞧瞧人家建国两口子,把孩子培养的多好。
这就是榜样的力量,不知不觉间,李建国在村民的心中,埋下了望子成龙的种子。
对于这么多稿费,社员们当然很好奇,强烈要求李建国同志讲讲,到时候,跟其他大队的人吹嘘,也得能吹明白才行。
李建国搞这个的,当然懂行,兴致勃勃地讲起了现行的稿费制度:那是论字算钱的,标准是千字五到十元。
听得大伙啧啧不已,都夸李建国厉害,坐在家里就把钱赚了,要不怎么叫作家坐家的呢。
说着说着,李建国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的眉头也渐渐皱起来:不对呀,我这篇小说,还不到三万字呢,就算按照最高标准,那也到不了三百块?
再说了,一个新人,也定不了太高的标准,不会是杂志社弄错了吧?
对了,还有杂志社的来信呢,李建国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来两个信封。
一共是两封信,一封来自人民文学杂志社,另一封,则是儿童文学的。
江雪瞧着信封落款处印刷的地址,眼睛一亮:“这个是咱家惊螫的,我先看看!”
她手也快,麻利地撕开信封,抽出信纸,打开之后,是手写的回信,上面的称呼是李建国同志:
“您通过人民文学转交来的稿件《葫芦娃》,已经被本刊选中,拟于七八年一月开始,在本刊正式复刊之后,首批连载,希望您再接再厉,创作出更加优秀的作品……”
后边就是针对后续稿件的一些磋商和建议,江雪一目十行,看到最后边,另附:
“稿费按照千字六元标准发放,共计三百三十元。”
江雪又拿过汇款单对了对,数量一点不差,而且汇款的单位,正是儿童文学编辑部。
想来是李建国拿过汇款单之后,光顾着激动了,没太细瞧。
江雪用复杂的目光望向自己的丈夫:“稿费是咱大儿的。”
李建国脸上先是露出一丝苦涩,随即又哈哈大笑,一把将李惊螫搂在怀里:“好儿咂,比你老爸有出息!”
瞧他那模样,比自己得了稿费还高兴呢。
又有哪个当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子女有出息呢?
不过细心的李惊螫,还是从老爸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失落,于是撕开另一封回信,读了片刻,便兴奋地抖抖信纸:
“爸,信里说,叫你去编辑部那边改稿子,修改好了,就可以发表。”
“哈哈,我就知道,我能行的!”李建国差点喜极而泣,奋力挥舞了一下手臂。
仿佛这么多年的心酸苦累,都被他挥得一干二净,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