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的木门外侧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节奏均匀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肃穆,宋青书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在《道德经》的抄本上晕开一小团痕迹。
他抬眸望向房门,心头瞬间涌上一阵忐忑,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太师父张三丰对他的最终裁决结果下来了。
这些日子他虽潜心修炼《太极心蕴》,实力悄然提升,可始终悬着一颗心,猜不透等待自己的会是何种惩罚。
是按武当门规废去武功、逐出师门,彻底斩断武道之路?还是为了平息峨嵋派的怒火,将他直接移交峨嵋,任由灭绝师太处置?
脑海中闪过这两种最坏的可能,宋青书却渐渐松了口气,心底涌起一种奇异的释然。
他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穿越前在现代社会过着朝九晚五、甚至常年996的生活,为了生计奔波劳碌,从未有过片刻安稳。
如今即便真落得被废功逐徒的下场,父亲宋远桥是武当首侠,更是门派掌门,断不可能不管他的死活。
凭着父亲的身份与能力,护他一世吃穿不愁绝非难事,这般安稳日子,早已远胜前世那般疲惫的奔波。
这般一想,之前的忐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份从容,甚至带着几分穿越者独有的超然,对武侠世界里那些看似严苛的传统惩罚,也多了几分轻视。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宋青书放下毛笔,起身走到门边,抬手缓缓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并非他预想中的长辈弟子,只有一名身着玄色道袍的年轻弟子,面容清秀,正是他的师弟曾阳。
看到只有曾阳一人前来传唤,宋青书心中瞬间了然,这分明是武当对他的一场无声考验。
曾阳的武功在武当第三代弟子中只能算中等,以他如今的实力,即便带着手腕上的铁枷锁,也能轻易击败曾阳,趁机逃离思过崖,甚至远走江湖。
武当只派曾阳一人前来,既是测试他是否真有认罪悔改之心,也是探查他是否还藏着反抗逃窜的念头。
宋青书压下心中的思绪,脸上不见半分异样,从容地看着曾阳,率先开口问道:“师弟,不知掌门或师叔们召见,是有何事?”
曾阳微微低头,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透着明显的疏离:“青书师兄,师弟也不知具体缘由,只是奉命前来给师兄传话,带师兄过去一趟。”
说完,他便侧身让开道路,示意宋青书跟上。
宋青书点点头,没有再多问,迈步跟在曾阳身后,沿着山道缓缓前行。
一路上两人始终沉默,没有半句多馀的交谈。
宋青书一边走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山道两侧并无其他弟子埋伏,只有风吹过松林的声响;
再看曾阳,他始终目视前方,步伐平稳,神色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异样,却也没有半分往日师兄弟间的熟络。
这愈发让宋青书笃定自己的判断,武当这场考验,便是要看看他是否会趁此机会异动,他也早已做好了面对一切裁决的准备,脚步愈发沉稳。
他本以为曾阳会带他前往真武大殿的主厅,那里是武当处理重大事务、召见重要人物的地方,可随着脚步前行,方向却渐渐偏向了真武殿的一侧。
不知走了多久,曾阳停下脚步,侧身看向宋青书,语气依旧平淡:“师兄,到了。”
宋青书抬眼望去,眼前是一座规模略小的偏殿,殿门紧闭,墙面的朱红漆色虽有些陈旧,却依旧透着庄严肃穆的气息。
并非主厅而是偏殿,这一点让他略感意外,随即便反应过来,偏殿意味着这场审判不会公开进行,而是武当内部的秘密处置,更显此事的严肃性,也或许是为了顾及武当的声誉,不愿过多人知晓这场门内丑闻。
曾阳没有再往前走,只是站在殿外,示意宋青书自行进入。
宋青书深吸一口气,抬手推开殿门,迈步走了进去,身后的殿门缓缓合上,将外界的声响彻底隔绝,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沉寂。
殿内的光线略显晦暗,只有几扇狭小的窗棂透进些许微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却丝毫驱散不了那股沉重压抑的气氛。
殿内没有摆放过多的陈设,只有几张木质座椅整齐排列在一侧的偏位上,主位空空如也,那是太师父张三丰的位置,此刻空悬着,更添了几分威严与肃穆。
而坐在偏位上的,正是武当七侠中的四人——二侠俞莲舟、四侠张松溪、六侠殷梨亭,以及七侠莫声谷。
他的父亲,武当首侠宋远桥,果然不在殿内,显然是因为他的缘故,为了避嫌,主动回避了这场审判。
四位长辈皆是面色沉肃,眉头紧锁,目光如电般聚焦在宋青书身上,带着审视、失望与冷冽,仿佛四道无形的利刃,直直刺向他的心头。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淅,那份压抑感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让宋青书下意识地收敛了心神,虽对四人齐聚偏殿的阵仗略感意外,但表面依旧维持着从容的姿态,没有露出半分慌乱。
他上前几步,停下脚步,依照武当的礼数,微微躬身,对着四人躬敬行礼,声音平稳:“弟子宋青书,见过二师叔、四师叔、六师叔、七师叔。”
行礼过后,殿内依旧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人开口让他起身。
俞莲舟面无表情,眼神冷冽如冰,没有丝毫回应,仿佛没听到他的问候;张松溪双手放在膝上,指尖轻轻摩挲,目光深沉,同样沉默不语,看不出心中的想法;
莫声谷则是冷哼一声,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与厌恶,直直盯着他,满是斥责之意;
唯有殷梨亭,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不忍,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或许是想让他起身,或许是想劝几句。
可不等殷梨亭开口,莫声谷便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当即投去一个凌厉的眼神,带着警告与不满。
殷梨亭身体微微一震,对上莫声谷的目光,终究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缓缓低下头,避开了宋青书的视线,也避开了莫声谷的目光。
这细微的交互落在宋青书眼中,他心中瞬间明了,武当七侠内部,对他这件事的态度早已出现了分歧,莫声谷态度最为强硬激烈,殷梨亭则心存恻隐,而俞莲舟与张松溪,显然是偏向严肃处置的一方。
问安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宋青书只能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殿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每一秒都过得格外漫长。
他能清淅地感受到四位长辈投来的四道目光,那目光带着沉重的压力,如同千斤巨石般压在他的肩头,也压在他的心头。
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胸口象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闷得发慌。
最初那份因穿越者视角而来的从容与释然,在这份绝对的传统权威与肃杀氛围面前,渐渐开始动摇。
现代人的心理优势,在武当百年传承的威严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他的后背渐渐渗出冷汗,手心也变得湿润,原本平稳的心跳开始加速,一丝不安悄然爬上心头,渐渐蔓延开来,化作焦躁,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
这种沉默的压迫,比任何严厉的斥责、尖锐的质问都更让人折磨,精神上的煎熬远比身体上的痛苦更难承受,他的双腿渐渐有些发麻,意识也开始有些恍惚,精神防线在这份无声的高压下,渐渐濒临崩溃。
就在宋青书快要支撑不住,几乎要维持不住行礼的姿势时,“砰”的一声巨响突然在殿内炸响,打破了这份死寂。
原来是莫声谷猛地一拍面前的案几,手掌落下的力道极大,案几上的茶杯都被震得微微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紧接着,莫声谷霍然站起身,须发微微张开,双目圆睁,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也藏着深深的失望与痛心。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灌注了内力,如同惊雷般在偏殿中炸开,带着震耳欲聋的气势,直直朝着宋青书质问:“武当孽徒宋青书!你——知罪否?!”
这声质问如同重锤一般,狠狠砸在宋青书的心上,震得他心神剧颤,耳边嗡嗡作响,脑海中一片空白。
之前残留的那点从容与释然,在这雷霆之怒面前,彻底被粉碎殆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斗,维持行礼的姿势也变得有些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