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感。
陆弦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擦,身体却不听使唤,机械地做着一个抬臂、屈膝的动作。
耳膜被狂暴的电子舞曲冲击着。
节拍器“哒、哒、哒”的敲击声,一下,又一下。
镜子里,一张年轻、清秀,但带着几分苍白病气的脸。
正随着几十个同样年轻的面孔,做着整齐划一的舞蹈动作。
不。
并不整齐。
只有他,慢了半拍,动作软绵绵的,没有丝毫美感。
陆弦的大脑停转了三秒。
这是哪?
我不是在公司,对着ppt奋战到凌晨,然后心脏一抽,就黑屏了吗?
我是抢救过来了?
算公司还有点人性,知道把我送icu,而不是直接拉去火葬场。
但这icu的品味也太前卫了。
四面墙全是镜子,天花板上还挂着迪厅的灯球,附赠环绕立体声音响。
“陆弦!”
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瞬间盖过了音乐声。
练习室里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几十道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队伍角落。
那里,只有一个身影还在发愣。
陆弦终于回过神,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jyp练习生训练服的少年,又看了看前方那个满脸怒容、身材精壮的中年男人。
舞蹈老师,金容德。
一个在jyp练习生中,能让小儿止啼的名字。
破碎的记忆碎片开始拼接。
他叫陆弦,没错。
但不是那个在工位上猝死的三十岁社畜陆弦。
而是这个十九岁,在jyp娱乐公司当了两年练习生,依旧查无此人的陆弦。
一个因为体力不支,日益被训练抛弃的吊车尾。
他重生了。
重生回了自己最不想回忆起的人生阶段。
“很好。”
金容德双手抱在胸前,一步步走来:“看来你不仅动作跟不上,耳朵也跟不上了。”
他停在陆弦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
“我喊停,你为什么不停?”
陆弦张了张嘴。
他很想说:“老师,我刚才可能死了一下,正在系统重启,进度条有点慢。”
但看着对方那张几乎要喷出火的脸,他明智地将话咽了回去。
他弯下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对不起,老师,我走神了。”
态度极其诚恳,语气极其虚弱。
金容德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走神?我看你是魂都飞走了!从热身开始,你的动作有哪一个在节拍上?”
“别人是在跳舞,你是在做老年康复训练?”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偷笑。
陆弦低着头,眼角的馀光能瞥见那些幸灾乐祸、不屑、或是带着一丝同情的目光。
他都无所谓了。
真的。
前世被老板用策划案砸在脸上,指着鼻子骂“你做的这就是一坨屎”的场面都扛过来了。
眼前这点毛毛雨,算什么?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累。
身体累。
心更累。
想找个地方躺下,就这么睡过去,谁也别叫醒他。
上辈子拼命内卷,把自己卷死了。
这辈子还要从练习生这种地狱模式再卷一次?
jyp的练习生制度是什么?
是血、汗、泪的搅拌机,是人肉筛选机。
每天十几个小时的训练,精确到克的体重管理。
每个月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残酷考核,还有那比中彩票还缈茫的出道机会。
饶了我吧。
陆弦的内心只有一个声音在咆哮:我想躺平。
“你!”
金容德见他低着头不声不响,一副“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死猪模样,火气更窜了上来。
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陆弦的额头。
“今天的训练结束之后,你一个人,留下来!把这支舞给我跳一百遍!”
“什么时候动作标准了,什么时候滚蛋!”
“是,老师。”陆弦有气无力地应道。
一百遍?
他现在连站着都觉得费劲。
金容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转身对着其他人吼道:“看什么看!很闲吗?都想留下来陪他?”
“音乐!继续!”
音乐再次响起,训练继续。
陆弦努力跟上节奏,但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恍惚,让他每一个动作都写满了敷衍。
他开始认真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怎么样,才能被公司合理地开除?
故意搞砸月末考核?
不行,后果只会被罚得更惨,而不是被开除。
顶撞老师?
风险太大,这人太记仇了,自己以后在公司连安稳觉都睡不了。
要不,就这么一直“摆烂”下去,让公司看到他毫无价值,主动放弃?
这个主意不错。
陆弦瞬间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新方向。
他开始更加心安理得地划水。
动作能省力就省力,表情能放空就放空,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出工不出力”。
金容德在镜子里,把他的每一个敷衍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气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但他不想为了这一个废物,再次打断所有人的训练进度。
这笔帐,先记下。
几个小时的训练,对别人是磨练,对陆弦,是酷刑。
终于,当金容德宣布“解散”的瞬间,陆弦几乎是第一个冲向墙角的。
他瘫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其他练习生三三两两地离开,经过他身边时,投来的目光各不相同。
“喂,你还好吧?”
一个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带着几分尤豫和担忧。
陆弦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方灿,未来的stray kids成员,也是公司里为数不多会关心他的人。
“还行。”陆弦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死不了。”
方灿拧开一瓶水,递给他,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金老师就是那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不过你最近的状态,确实……有点差。”
陆弦拧开瓶盖,猛灌了几口,含糊道:“可能有点贫血。”
总不能说,我的灵魂刚换,这具身体的疲惫,叠加之我前世猝死前的疲惫,已经双双爆表了。
“一百遍……你真的要练吗?”方灿看着空无一人的练习室,有些担心。
“练啊,为什么不练。”陆弦慢悠悠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四肢,“老师的命令嘛。”
方灿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陆弦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总觉得,今天的陆弦,好象有哪里不一样了。
虽然看起来比以前更虚弱,脸色更差。
但眼神里,却少了过去那种无时无刻的焦虑和急切,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松弛感。
仿佛天塌下来,他也能先睡一觉再说。
“那我先走了,你也别练太晚。”
“恩,拜拜。”
练习室的门被轻轻关上。
“咔哒”一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陆弦长长地、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一百遍?
开什么国际玩笑。
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他走到音响前,关掉了音乐,然后环顾四周,开始查找最适合睡觉的地方。
窗边的木地板不错,有阳光洒进来,温度适宜。
角落的瑜伽垫看起来也很柔软。
最终,他选择了最没有练习生尊严的方式。
他走到练习室的正中央,直挺挺地躺了下去,四肢张开,摆成一个“大”字。
地板的凉意通过薄薄的训练服传来,很舒服。
他闭上眼睛,开始放空。
什么出道,什么梦想,什么血汗泪,都见鬼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陆弦感觉身体的疲惫感稍稍缓解了一些。
他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侧躺着,脸颊贴着冰凉的地板。
安静的练习室里,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
或许是太过放松,一段旋律毫无征兆地从他脑海深处冒了出来。
那是一首他前世在网上听过的k-pop音乐,他很喜欢那段旋律,可惜那首歌火了一阵子,创作者却没火了。
此刻,在这安静的环境下,他下意识地,用一种近乎于气声的方式,将那段旋律轻轻地哼唱了出来。
“呐…呐…呐…”
没有技巧,没有情绪,甚至有些断断续续。
就象是梦中的呓语,又象是无意识的呢喃。
他只是觉得,这段旋律很配此刻的气氛,很适合睡觉。
哼着哼着,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也开始下沉。
就在他即将坠入梦乡时。
“咔哒。”
练习室的门锁,从外面,被轻轻拧开了。
陆弦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完了,金老师杀回马枪了!
他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摆出一个自认为还算标准的舞蹈准备姿势,心脏狂跳。
然而,门口站着的,并不是他想象中的舞蹈老师。
而是一个他只在公司宣传海报和高层会议视频里见过的男人。
身材高大,轮廓分明,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神里透着一股艺术家的敏锐和商人的精明。
jyp娱乐的创始人,灵魂制作人,公司的最高掌权者——朴振英。
那眼神,怎么形容呢?
就象是饿了三天三夜的狼,看到了野生的人类。
陆弦心里咯噔一下。
得嘞。
查岗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