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里的血腥味还没消散,稳婆把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塞进儒雅男子怀里后,就捂着脸退了出去。
他的指尖刚碰到婴儿温热娇嫩的脸颊,就听见大夫声音发颤地说道,“夫人是血崩,心脉…心脉也伤了,参汤吊不住时辰了。”
他身子猛地一晃,怀中的婴儿好象是感觉到了什么,“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满屋子的人瞬间都慌了神,他只是用袖子将襁保裹紧了些许,身形挺直,开口时嗓音却已经沙哑了。
“子瑜先生,若用《千金方》中的炙甘草,配上艾绒温灸关元穴,再加七钱血竭,能…能抢回一点时间吗?”
大夫一脸惭愧得将头低下不敢应答,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当中,只能听见铜盆里“嗒…嗒…”声不断。
突然一道冷风撞开了雕花窗,将他鬓边的玉簪打落在地。
满头青丝瞬间披散开来,他弯腰捡起簪子,却发现簪尖不知何时悄悄插入了他的掌心,血液已经将簪头上的并蒂莲染上了血色。
他突然低声笑了出来,“簪子染了朱砂,倒应了你当年‘绾发点绛’的玩笑了。”
笑声渐歇,他对着大夫深深一揖,“内子之疾,非凡人可医,可林某苦读圣贤书二十载,只学会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一句话。”
起身从书匣中取出一份地契继续说道,“城郊田庄百亩,换先生守在此处为她续命。等她醒来,告诉她院里的海棠快开了。”
随后儒雅男子跟跄着走出暖阁,径直扑进祠堂,一脚将尘封多年的楠木匣子踹开,半块褪了色的锦布从匣内滑了出来。
他按照一代代口口相传的信息割开手腕后,锦布上一道流光窜入了他的脑海中。
“取无根水三升,子时煎血馀炭三钱。待月亮移过桑树梢,添加至亲心头血一匙,文火熬煮至琥珀色……
伤者服下,可向阎王借命九十天;婴儿沐浴其中,假死六个时辰后脱胎换骨。
代价是寿元折损三十年,换来伤者三月残喘,幼儿五载无病无灾。
此非救命良方,实是饮鸩止渴的毒刃!
后世子孙,慎启此卷,慎启此卷!!”
他跌跌撞撞跑到气若游丝的妻子身前,握着因失血过多而显得异常苍白的小手,喃喃自语道,“婉儿,你我结发为夫妻,今夜我向天为你借命,若失败,黄泉路上为夫随你同行。”
随即,他剪了下妻子的一缕发丝,发梢上还缠着大婚时的同心结。
“公子不可!”婢女惊呼声中,他已将发团裹入素纱,就着琉璃盏点燃。青烟袅袅中灰烬竟凝成了赤珠,沁出冷香,正是古方所述“血馀炭”。
月上梢头,他拿起那支染血的玉簪,猛地刺向自己心口。一滴心头血滴入药铫中,琥珀色的药液翻滚着,血光一闪,竟凝成了两粒殷红的丹丸。
与此同时,他两鬓的乌发,瞬间染上了一层白霜。
他急忙跑进卧房,用无根水化开一粒血丹。雾气模糊了他的视线,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沙哑的低唤,“婉儿…该吃药了。”
残阳如血,一辆马车行驶在崎岖的道路上。
马车内温婉女子靠在儒雅男子肩膀,怀中抱着一粉雕玉琢的婴儿,婴儿小嘴微张,睡得正香,脸上挂着笑容,似乎在梦中见到了开心的事。
“咳咳,夫君,是妾身没用,连累夫君至此……”温婉女子温柔抚摸着儒雅男子苍白的鬓角,苍白的脸上满是自责。
儒雅男子将妻子枯瘦的手拢入掌心,她指尖触到他袖口暗结的血痂,颤声欲问,却被他以指封唇。
“莫听秋雨惊心。“李神医三针定魂,曾救回咽气三日的镇北侯夫人,此等圣手,岂会奈何不得小小血枯之症?”
窗外猛地一声惊雷炸响。
半张当票从他袖中滑落在地,上面赫然写着祖传的青玉笔山,当得的银子,正好是这趟去望渊城的车马钱。
雷声轰鸣中,他猛地攥紧妻子的手腕,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等信儿弱冠后,我们还要一起拿起朱笔,给儿媳妇描眉,给小孙儿点朱砂印……”
“夫君……”
“夫人,安心歇息,前方已是黑风山,明日就可到望渊城了,今日信儿满月,为夫先去给信儿服药。”
残月如钩,将嶙峋怪石淬成森森白骨。
七匹瘦马拴在虬树下,鞍袋鼓胀欲裂,渗出暗红液滴,引来夜枭啄食。
篝火噼啪爆响,疤脸汉子突然踹翻酒坛,“真他娘的晦气,那病痨鬼临死还死死抓着老子靴子,咒咱们断子绝孙。”
“三哥还怕这个啊,哈哈哈……”几道大笑响起,震得篝火一阵摇曳。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晨露未曦,一位青袍老道踏着露水缓缓走来。竹簪束发,宽大的袖子上缀满了露珠折射出的细小虹彩,腰间挂着一个看起来就不凡的黑色布袋。
他脚步一顿,目光投向路边荒草丛,一块靛蓝色的碎布半掩着一个脸色青白的婴儿,布片上隐约能辨出“林守信”三个字。三丈开外,倒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
老道嵇首轻叹一声后,快步上前。
先以三寸桃木符贴婴儿额心,手指按向婴儿脖颈时,那冰冷的皮肤下,竟隐隐透出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命不该绝啊……”他连忙解袍裹住婴儿,从储物袋掏出瓷瓶倒出参须,嚼碎哺入婴唇。
随后以剑为锹,亲手挖出五尺土坑,取朱砂笔在黄纸写“往生”二字焚化,削木为牌,咬指以血代墨书,“林氏夫妇合葬之墓。”
“唉,相逢即是有缘。”老道轻抚婴儿胎发,从八卦袋取出测灵石,只见白色与赤色光芒闪铄。
“贫道林云,你既有灵根,从今以后便跟着我吧。”
他看着怀中婴儿,那小家伙竟忽然睁开了眼,小小的手指勾住了他的胡须。山风卷着纸灰,打着旋儿掠过那座新坟。
老道背起裹婴的包袱,最后看了眼土坟,“待这孩子引气入体,再带他来磕头。”
朝阳终于跃上山巅,温暖的阳光将这一老一少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十年后的一个清晨,阳光通过窗纸洒进来,照在盘膝而坐的少年身上。丝丝缕缕的灵气如同薄纱,在他周身流转不息,衣角无风自动。
吐纳间床幔轻震,枕边半块下品灵石悄然化作齑粉,正是突破练气六层的征兆。
双眸骤睁,瞳底掠过寸许精芒!
他反手虚抓,三丈外陶碗中清水竟凝成水蛇绕指盘旋。
挥袖震散水蛇,少年叉腰对窗初阳挑眉:“小爷十岁修至六层,放在七派里也算天才吧?”
念及师父,少年嘴角翘高,“想起明天师父回来被我这绝世天资吓一跳的样子就好玩,嘿嘿。”
少年名叫林守信,是十年前被师父捡回来的,名字应该是父母所取,按师父说的就是当年捡到他时在婴儿襁保里一块破布上写的名字。
林守信很满意这个名字,“独木也可成林,克己守心,诚信经营。”这是师父在他懂事后对名字的评价,也是师父对他的期待。
师父名为林云,在坊市可称为炼器第一人,连很多筑基前辈也慕名而来找师父炼制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