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山风吹乱了徐获额前的碎发,他佝偻着背,早已干瘪打蔫的猪草压着瘦削的肩膀。
推开那扇用几根破木条钉成的院门,院子中央,二婶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正费力地缝补一件破褂子。
灶房门口,堂兄李大壮蹲踞着,埋头“呼噜噜”地喝着稀粥,听见动静,眼皮都懒得抬,只从鼻腔里挤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哼”。
“死回来了?猪草扔灶房后头去。”二婶头也没抬,声音透着一股不耐,“锅里还有点糊底子,自己盛了吃。”
徐获喉咙里滚出一个低哑的“恩”,卸下背篓,默不作声地钻进低矮的灶房。
黑黢黢的大铁锅里,果然只剩锅底一层几乎看不到米粒的糊状物,散发着一股焦糊味。
他舀了小半碗,忍受着痛苦,小口地吞咽起来。
就在这时,院门再次被推开。
二叔李二狗扛着锄头走了进来,那张被日头晒得黝黑的脸上,竟泛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红光。
“大壮!狗剩!过来,都过来!”
李大壮不情不愿地抹了把嘴边的粥渍,挪了过去。徐获放下冰凉的碗,走在了李大壮身后。
“今儿我去镇上交粮税,听到了一个大消息,猜猜怎么着?是‘仙门’!那些仙师老爷们,要来咱这地界儿‘选仙苗’啦!”
“选仙苗?”李大壮一愣,小眼睛咕噜噜一转,语气顿时急促起来:“爹,当真?”
二叔立刻面露嘚瑟:“那还能有假?镇上王管事亲口说的,每隔几年,那些仙师老爷就驾着宝光闪闪的仙船,一个村一个村的挑有‘仙缘’的后生,只要被瞧上了,那就是一步登了天!听说仙丹灵果当饭吃,琼楼玉宇里住着,学的是长生不老、呼风唤雨的本事!”
二叔的描绘充满了乡野对“神仙”最质朴也最狂热的想象,唾沫横飞地讲着仙师如何白衣胜雪、如何点石成金、如何挥手间移山填海。
李大壮听得呼吸粗重,心驰神往仿佛那璀灿的仙光下一刻就要笼罩在他头上。
徐获面色不变,但是心里却已经有了计较,这世界是玄幻世界了吗?
“那咱们村有机会吗,爹?”李大壮急切地问道,眼神中满是期待。
“咋没机会!王管事说了,咱村也在候选名单里。只要村里有生得灵秀、根骨好的后生,就有被选上的可能。”二叔兴奋地拍着大腿说道。
李大壮顿时来了精神,挺直了腰板,眼睛里闪铄着光芒:“爹,您看我咋样?我觉得我肯定行!”
二叔微微一笑:“你啊,性子太躁,仙师老爷喜欢沉稳的,狗剩今年刚好十三,让他试试运气。因为仙师老爷们最稀罕的年纪是十三岁,你知道不,隔壁小王庄的李三娃,刚好十三岁的那个,就是前年,被路过的仙师一眼相中!听说啊,仙师老爷只在他脑门子上那么一摸,就说他是什么‘灵骨未绝’,直接带走了,还直接给了李三娃家里十两雪花银子呢。”
听到二叔唾沫飞溅的说着这些,徐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已经沉入了谷底,他已经听明白这个二叔铺垫出来的这些是干嘛了。
果然,二叔接着说道:“狗剩啊,你今年也刚好十三岁,你也别整天闷葫芦似的,这两天拾掇利索点,万一仙师老爷们的大船真路过咱黑石村,说不准就看上你了呢?到时候,你进了仙门享那无边清福,可别忘了你二叔二婶这些年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恩情啊!”
如果还是十三岁的狗剩,那当然会被这个说辞给蒙蔽,但是现在是徐获,他一开始就注意到二叔逻辑上的不对。
这么大的大好事,怎么可能不给他的好大儿,留给我?
这就是典型的人口贩卖,甚至价格都标记出来了10两银子!
体内的查尔斯声音突然响起,淡淡的说道:“我早就说过,不要仁慈,都杀了吧!”
徐获在心中也回应道:“本来还念着原主的养育之恩,看来也是恩断义绝的时候了。”
随后他乖巧的答应了二叔的建议,甚至表现出了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
李大壮嫉妒的看着狗剩,心中满满的不服气,对着狗剩就是一脚 ,柴要没了,还不快去添柴。
徐获笑嘻嘻的摸了摸头,憨憨的跑到了灶房,引起了一屋人的哄笑。
一进灶房,徐获的脸已经没了笑容,迅速从怀里找到了醉魂草, 这个草药在上一世也存在,其根茎与干燥叶片燃烧时,可产生无色无味的迷烟,吸入者初时头晕目眩,继而昏睡不醒。剂量足够,可致呼吸麻痹。
他这几日打猪草时暗中留意、默默收集的目标之一。
徐获将那捆混着醉魂草的柴塞进了灶膛深处,压在馀烬上。然后,他拿起吹火筒,对着那捆柴的位置,用力吹了几口气!
“呼——呼——!”
火星被气流激发,迅速引燃了干燥的柴草,包括那几株“醉魂草”。一股青烟,混在正常的柴火烟气中,从灶膛口袅袅升起,迅速弥漫在密闭性并不好的灶房里,并顺着门缝、墙壁的缝隙,悄然飘向主屋和院子。
做好这一切,徐获面无表情,没有停留。他拿起靠在墙角的锈柴刀和一小捆普通的柴,对院子里喊道:“二叔,哥,我去后坡再砍点硬柴,明早用!”
“去吧去吧!早点回来!”二叔还在说到仙家给的银子,红光满面。
徐获拎着柴刀和柴,快步走出了院子。
他没有走远,而是绕到屋后一个背风的土坡下,静静地坐了下来。
这里既能避开可能的烟气,又能隐约听到院子里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
起初,院子里还能听到二叔兴奋的声音和李大壮偶尔的应和。
渐渐地,二叔的声音变得有些含混不清,象是喝醉了酒:“…十两银子……仙丹……呃……头……头咋这么晕……”
接着是李大壮含混的嘟囔:“爹…我…我也困…好晕……”
然后是二婶惊慌的声音:“当家的?大壮?你们……啊……我……” 声音戛然而止。
接着,便是一声沉闷的“噗通”声,像重物倒地。
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山风吹过破败门窗的呜咽声。
徐获又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顺便找了一块石头,开始磨起了柴刀。
一直等到夜色完全笼罩大地。
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拎着磨好的柴刀,平静地走回了院子。
灶膛里的火早已经熄灭,只剩一点暗红的馀烬。
院子里,三具身体瘫倒在地:二叔李二狗仰面朝天,眼睛瞪得老大,口鼻处有少量白沫,已然没了气息。李大壮趴在地上,发出不规律的鼾声,睡得正香。二婶歪倒凳子旁,同样昏迷不醒。
手起,刀落!
做完这一切,徐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打扫完卫生一般的淡然。
他蹲下身子仔细地在二叔身上摸索,很快从他贴身的破钱袋里,摸出了一张按着手印的、粗糙的黄麻纸,正是那份将他卖给“仙门”的契约。还有十几枚铜钱。
徐获借着月光快速扫了一眼契约,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自愿将侄儿狗剩…荐与仙师…身价银十两…中人王管事…”契约底部上面有着李二狗的红手印和日期。
徐获点了点头,直接将钱和契约放进怀里,开始借着灶房微弱的馀烬光亮,冷静而高效地处理现场:
他快速的将三具尸体拖拽到一起, 集中在主屋中央。把房门和窗户关上,让外面看不到。
然后将灶台里面的灶灰取出,复盖了地面的大片血迹。
再从怀里掏出了两块巴掌大小的沉香木,丢进灶台点燃,随着一缕清香飘了出来,徐获点了点头,他发现这个世界这种木头竟然很多,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用,刚好可以利用起来,把血腥味给压住。
随后,他走到屋角的水缸旁,舀出冰冷的水,仔细冲洗了手上和柴刀上的血迹。 然后慢慢将血水小心地泼洒在院子角落的泥土地里,
换上李大壮那件所谓的“半新”褂子,虽然依旧破旧宽大,但总算比他那件好点。
做完这一切,他搬了把竹椅,放在院子中央,看着繁乱的夜空,平静地坐了上去。
查尔斯的声音带着一丝愉悦:“很好,灵魂归于沉寂,躯壳化为尘泥。这才是应有的归宿。不愧是天才的我,你在等他们?”
徐获在心中平静回应:“契约在手,日期就是这两天。与其象个丧家犬一样在荒野里撞运气,不如在这里‘迎接’我们的‘仙师老爷’,这份‘见面礼’,他们肯定喜欢。毕竟是一个买卖人口的“仙门”,怎么看都是魔门风范。”
“桀,桀,桀,真是有趣,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到底如何了。”查尔斯的声音充满扭曲的愉悦。
徐获没有回答查尔斯的话,只是将身体微微后仰,将那张卖身契约随意地放在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