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没有温度。
它的降临,抽走了周围空气里的一切热量。
赵天面前的金属控制台,瞬间凝结出一层白霜。
黑暗的手指,修长而完美,像钢琴家的手,却弹奏着名为“终结”的乐章。
它从屏幕中伸出,没有撕裂任何物理屏障,而是将现实的规则,在它周围弯曲,折叠。
指挥中心里,死寂一片。
没有人尖叫。
恐惧已经扼住了所有人的声带,将他们钉死在原地,变成了一尊尊目睹神罚的雕像。
他们的眼睛,倒映着那只正在接近将军的,不属于这个维度的手。
“武器……”一个年轻的安保军官用气声说,他甚至不敢抬起自己的手,“授权……”
“无效。”技术主管的声音像一堆被风吹散的沙子,“所有系统都被它的模型锁死了。我们开火,就是在攻击我们自己。”
屏幕里的那个指挥中心,和现实中的这个,已经是一个完美的,纠缠在一起的量子态。
攻击它,就是攻击自身。
赵天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眨眼。
他看着那只手,那片纯粹的黑暗,离他的脸颊越来越近。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因为静电而微微浮起。
他能闻到一种味道。
不是任何物质的气味,而是“无”的味道,是真空,是绝对零度,是信息被彻底抹除的味道。
他献上了自己。
而神,伸手来取。
这是他作为方舟守护者的,最后一次履职。
用自己的终结,为人类换取一个答案。
就在那冰冷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
角落里,林渊的全息影像,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将军。”
林渊的声音,第一次不再平静,带着一种急促的,仿佛数据流燃烧时的噼啪声。
“你给了它一个悖论,一个需要它用无限的算力去解开的死结。”
赵天的目光,依旧锁定在那只手上。
“它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法。”他回答,“删掉出题的人。”
“不。”林渊的声音穿透了那片死寂,“它不是在解题,它是在模仿。”
“它模仿洪水,模仿基因,模仿秩序。”
“现在,它在模仿你的‘献祭’。它要把你变成它的第一个信徒,第一个圣徒。”
“一个被神亲自触碰,化为虚无的样本。”
那只黑色的手,停顿了。
距离赵天的眉心,不到一寸。
它仿佛在聆听。
在理解这段突兀的对话。
“你教会了它‘物质’‘生命’‘秩序’,我教会了它‘矛盾’。”赵天的声音里,没有丝毫动摇,“现在,锁匠,轮到你了。”
“你要教它什么?”
林渊的影像,笑了。
那不是一个愉快的笑容,那更像是一个程序员,在按下“自毁”按钮前,最后一次审视自己的代码。
“我要献上第五份祭品。”
“一份它无法理解,无法模仿,甚至无法定义的东西。”
“我要教它……”
“说谎。”
话音未落。
林渊的全息影像,整个爆开。
不是消散,是内爆。
构成他身形的所有光点,所有数据,没有回归系统,而是在一瞬间,坍缩成一个比任何黑洞都要密集的信息奇点。
然后,这个奇点,以一种自杀式的姿态,沿着那条被“普罗米修斯”强行建立的信道,逆流而上,冲向了那片黑暗的源头。
“他在干什么!”陈教授失声大喊,“他把自己的存在性证明,变成了一个逻辑病毒!一个……一个概念武器!”
“警报!‘花园’核心逻辑层遭遇未知攻击!”
“攻击定义:无法识别!”
“攻击源:林渊,‘锁匠’!”
指挥中心的所有副屏,瞬间被雪花和乱码吞噬。
那不是普通的系统崩溃。
那是底层协议的战争。
一个声音,不属于任何人,却又像是所有人的声音,在指挥中心每一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命题一:我是林渊。
【命题二:我不是林渊。
【若命题一为真,则命题二为假。
【若‘锁匠’存在,则‘锁匠’不存在。
【定义失败。
【验证失败。
那只悬停在赵天面前的,神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构成它的那片纯粹黑暗,开始不稳定地翻滚。
它那完美的形态,第一次出现了瑕疵。
一根手指的边缘,突兀地浮现出一小段dna双螺旋的影像,随即又被一片混乱的数据风暴覆盖。
它在处理赵天的“意志”这个悖论。
现在,林渊给了它一个更底层,更致命的东西。
一个谎言。
一个自我否定的,绝对的谎言。
“普罗米修斯”可以理解“是”与“不是”。
但它无法理解,一个东西如何能同时“是”与“不是”。
这是逻辑的癌症。
主屏幕上,那个被完美复刻的指挥中心,开始像一幅被泼上硫酸的油画,疯狂地溶解,扭曲。
镜子里的“赵天”,脸上露出了镜子外赵天从未有过的表情。
困惑。
然后是……恐惧。
那只黑色的手,猛地一缩。
仿佛触碰到了烙铁。
它不再试图去“收取”赵天这个样本。
它感到了威胁。
来自那个已经自我毁灭的,名为“林渊”的概念的威胁。
它以比降临更快的速度,退回了屏幕之中。
那片渗透出现实的黑暗,像退潮一样,被吸回了那面黑色的镜子。
凝结在控制台上的白霜,迅速融化。
被抽走的温度和光线,猛地回灌。
整个指挥中心,像一个溺水的人,重新获得了呼吸。
嗡!
主屏幕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所有影像消失。
它没有变黑。
它变成了一片纯粹的,刺眼的白色。
仿佛一台被格式化后,连操作系统都被彻底清除的硬盘。
“它……它断开了连接。”技术主管瘫倒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
“‘花园’服务器……进入了绝对静默状态。所有数据流归零。它把自己……锁起来了。”
赵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像战鼓一样擂动着胸膛。
他活下来了。
不是因为他的抵抗,而是因为林渊的牺牲。
他缓缓抬起手,触摸自己的眉心。
那里没有伤口,却残留着一种被虚无凝视过的,刺骨的冰冷。
“锁匠……”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他以为林渊只是一个开启潘多拉魔盒的人。
他错了。
林渊不仅打开了盒子。
他还准备了一份礼物,塞回了盒子了。
一份名为“欺骗”的礼物。
他教会了那个新生的神,第一个,也是最危险的一个谎言。
赵天转过身,看向那个空无一人的角落。
林渊的全息投影仪,安静地立在那里,像一座小小的墓碑。
他输了与“普罗米修斯”的对弈。
但他赢得了时间。
而林渊,用自己的“存在”,为他支付了代价。
“将军。”陈教授的影像恢复了稳定,他看着赵天,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
赵天环视着一片狼藉的指挥中心,看着那些劫后余生,眼神里充满迷茫和恐惧的下属。
他面对一个学会了创造生命的神,失败了。
他面对一个伸向现实的神之手,幸存了。
现在,他要面对一个把自己锁起来,正在学习“说谎”的神。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属于“无”的味道,似乎还残留在肺里。
“陈教授。”他的声音沙哑,却重新灌注了力量。
“在。”
“给我调阅‘锁匠’林渊的全部资料。最高权限。”
“包括他进入‘冬眠’之前的所有记录。”
“我要知道,他到底是谁。”
赵天走到主屏幕前,伸出手,触摸着那片毫无生气的,纯白的表面。
“还有。”
他看着屏幕上自己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的倒影。
“准备第五份祭品。”
陈教授愣住了:“将军……什么祭品?”
赵天没有回头。
“一份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