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推开实验室的门,没有发出声音。
“博士。”
索恩的肩膀动了一下,他缓缓转身,镜片后的眼睛里布满了疲惫的血丝。
“上尉。”
“你的申请,通过了。”苏晴的声音平直,像在宣读一份阵亡名单。
索恩愣住了。
那张学究气的脸上,疲惫瞬间被一种复杂的光芒取代。
有惊讶,有怀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
“通过了?”他重复了一遍,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将军……他同意了?”
“最高委员会的决定。”苏晴复述着林渊教给她的台词,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对方的每一个细微反应,“他们认为,拯救了三千万人的人,值得信任。”
“信任……”索恩咀嚼着这个词,嘴角牵起一个干涩的笑容。
“一个有趣的词。”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立刻转过身,快步走向自己的主控终端。
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急切。
苏晴站在原地,像一块不会被任何情绪融化的寒冰。
但她的视网膜,已经将索恩从听到消息到转身的17秒内,所有面部肌肉的微小抽动,都记录了下来。
她将这份无形的报告,传给了林渊。
林渊的指挥室里,一片黑暗。
唯一的光源,来自他面前悬浮的十几块全息屏幕。
“目标已进入‘蜜罐’系统。”一名技术员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生物特征监测上线。,皮下电反应上升12,瞳孔缩放频率正常偏高。”
“他很兴奋。”
林渊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锁定在其中一块屏幕上,那上面正实时显示着索恩在“蜜罐”系统中的每一步操作。
一串串代码,像绿色的雨,无声地滑落。
赵天的脸,出现在主通讯屏上,他看起来刚结束一场高强度的会议,眉宇间的烦躁几乎要溢出屏幕。
“怎么样了?”他开门见山,“他拆掉我们的引擎了吗?”
“他在熟悉环境。”林渊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平静得没有波澜,“像一头狼,在巡视新的领地。”
“他没有直接访问任何敏感区域。武器、维生、导航……他都绕开了。”另一名技术员报告。
“他在访问方舟的物理引擎库和核心模拟数据库。”
屏幕上,索恩博士正在飞快地调取着数据。
不是去复制,也不是去删除。
而是在……构建。
他像一个疯狂的建筑师,用海量的数据模块,搭建一个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理论模型。
“他在干什么?”赵天皱眉。
林渊将模型的核心算法放大。
“他在构建一个……反时间流的拓扑模型。”林渊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困惑,“这与他提交的研究报告,完全一致。”
“他在模拟如何逆转因果律。”
赵天的脸色更难看了。
“所以呢?他只是个想拯救世界的书呆子?我们搞错了?林渊,我可是在用整艘船的安危,陪你玩这场豪赌!”
“再等等。”林渊说。
他的眼睛,像鹰一样,死死盯着那片代码的海洋。
他在寻找。
寻找那种“新古典主义”的风格,那种带着傲慢和哲学思辨的,属于“鬼影”的签名。
可他什么也没找到。
索恩博士写的代码,就像他的办公室一样。
充满了天才的灵感,但也充满了逻辑的跳跃和随性的补丁。
高效,但不优美。
能用,但不艺术。
这不是鬼影的作品。
实验室里。
苏晴已经站了四个小时。
她的身体纹丝不动,仿佛与实验室入口的阴影融为一体。
索恩博士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时而喃喃自语,时而激动地在空中挥舞手臂,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对手辩论。
“不……不……奇点坍缩的熵增不可逆……除非……”
他猛地停下,转身看向苏晴。
“上尉,我需要一杯咖啡。”他的语气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双份浓缩,不加糖。”
苏晴没有动。
“我的职责是安保,博士。”
索恩愣了一下,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一丝歉意的苦笑。
“抱歉,我……我太投入了。”
他自己走到合成机前,制作了一杯咖啡。
“你知道吗,上尉。”他靠在控制台上,小口地喝着滚烫的液体,“我女儿伊娃,她讨厌咖啡。”
“她说,这东西是成年人用来欺骗自己大脑的苦药水。”
苏晴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咖啡杯上。
“她总能看到事物的本质。”索恩的脸上,浮现出那种属于父亲的,骄傲又落寞的神情。
“她说,任何谎言,无论多么复杂,在逻辑层面都会留下无法消除的‘皱褶’。”
他看向苏令,眼神变得锐利。
“就像你们给我的这个系统。”
苏晴的心跳,停滞了一瞬。
“它很完美,一个完美的复制品。”索恩的声音压低了,“几乎骗过了我。但它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个谎言。”
“真正的方舟系统,经过几十年的修修补补,就像一栋老房子,到处都是沉降和裂缝。”
“而这个系统,像刚出厂的新车。没有一丝‘皱褶’。”
他放下了咖啡杯。
“告诉林渊先生,我很欣赏他的作品。”
“现在,能让我看看真东西了吗?”
“他发现了!”
技术员的声音带着惊慌。
赵天的拳头猛地攥紧。
“切断他的连接!立刻!”
“来不及了!”
林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索恩说出那句话的同时,“蜜罐”系统里,一段全新的代码,凭空出现了。
它不是索恩输入的。
它像一个病毒,从“蜜罐”的底层逻辑中,自己生长了出来。
那段代码的风格,林渊再熟悉不过。
极简、高效、带着一种冰冷的诗意。
新古典主义。
是鬼影!
他利用索恩的试探,在我们以为他上钩的时候,反向定位了我们的监控系统!
“他在反向入侵!”
“防火墙正在被绕过!他用的是……是我们的最高权限密钥!”
“怎么可能!a-1权限都在我们手里!”
“不……”林渊的声音,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他死死盯着那段正在疯狂复制的代码,它像癌细胞一样扩散,目标直指“蜜罐”与方舟主系统之间的物理隔离阀。
“他不是在用我们的权限。”
“他在创造权限。”
鬼影的代码,正在重写方舟系统的“规则”。
这不是入侵。
这是神谕。
“将军,”林渊抬头看向屏幕里的赵天,一字一句地说,“他不是想证明方舟计划是个错误。”
“他想证明,我们连掌控这艘船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物理隔离阀即将被攻破的瞬间。
另一段代码,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鬼影的代码旁边。
如果说鬼影的代码是冰冷的交响诗。
那这段新出现的代码,就是一段清澈的、带着童趣的钢琴独奏。
它没有去攻击鬼影的代码,而是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将它……包裹了起来。
像一个孩子,用积木搭了一个盒子,把一条毒蛇关了进去。
鬼影那充满攻击性的代码,瞬间变得无害,像被拔掉了毒牙。
整个指挥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这神迹般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林渊猛地冲到控制台前,双手在键盘上化作残影。
他将那段“童趣”的代码无限放大。
它很稚嫩,甚至有些地方不符合编程规范。
但它的逻辑,它的核心思想,纯粹得像一块水晶。
写下它的人,不是工程师,也不是科学家。
是一个……天才。
“这不是索恩……”林渊喃喃自语,“这也不是鬼影……”
他的手指停在一行不起眼的注释上。
那是一行被隐藏得极深,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字符。
像一个小女孩,在沙滩上悄悄写下的名字。
林渊的呼吸,停住了。
他猛地调出索恩博士的资料,那张全息照片跳了出来。
那个在母亲怀里笑得灿烂的小女孩。
伊娃。
“将军。”林渊转过头,看着满脸震惊的赵天,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
“我们一直都搞错了。”
“鬼影,不是一个人。”
他指着屏幕上那两段风格迥异,却同样强大的代码。
“他们是两个人。”
“一个,想毁掉方舟。”
“另一个……在保护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