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湾,宏图道工业大厦。
“咔嚓——嗤——”
巨大的注塑机合模时发出的撞击声沉闷有力,象是巨兽的心跳。紧接着是高压气体脱模的尖啸,伴随着一股灼热的塑料气味,瞬间弥漫在空气中。
这种声音每三秒重复一次,永不停歇。
吉米站在二楼的玻璃回廊上,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俯瞰着下方繁忙的流水线。
那里,几百名身穿蓝色工服的女工正低着头,双手如同机械臂一般快速操作着。传送带上,一台台崭新的vcd机如同银色的鱼群,源源不断地流向包装区。
这里是江权名下的“港岛影音科技”直属工厂,也是整个vcd产业链的心脏。
“快点!这批货要是赶不上船期,大家都别想拿奖金!”
一个车间主管模样的男人手里拿着对讲机,正在大声咆哮。他的声音夹杂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显得有些失真。
吉米看着这一幕,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以前在和联胜,大家抢地盘、收保护费,靠的是刀,是狠,是人多势众。而在这里,靠的是效率,是管理,是这些冷冰冰的机器。
但奇怪的是,这里的每个人,眼神里虽然有疲惫,却没有那种混社团时的戾气和绝望。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干满一个月,就能拿到比外面多两成的薪水。
这就是资本的力量吗?
“吉米哥。”
师爷苏推门而入,打断了吉米的沉思。
他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报表,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连平时的结巴都好了不少:“刚……刚出的数据。这周的出货量又翻了三成!特别是《古惑仔3》,简直卖疯了。楼下那些分销商为了抢货,差点动了刀子。”
“动刀子?”吉米眉头微微一皱。
“是啊。”师爷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那个叫‘丧彪’,想插队多拿五百台机器。结果被号码帮的‘大口九’带人给堵住了。要不是我们保安队的王队长带人去镇场子,估计现在已经见红了。”
吉米转过身,接过报表。
他的目光扫过那一串串惊人的数字。每一个数字背后,都代表着巨大的利润,也代表着无数双贪婪的眼睛。
“告诉下面的兄弟,谁敢在厂门口见红,就给我滚蛋。”
“不管他是号码帮的还是哪的,到了这里,只有一种身份——客户。”
他合上报表,随手扔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我们是做正经生意的。货源在江先生手里,销售渠道在我手里,这就是规矩。谁坏了规矩,就断谁的货。哪怕他是天王老子,也得给我排队。”
“是,吉米哥。”师爷苏连忙点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那个丧彪已经被列入黑名单了,下个月的配额减半。”
吉米满意地点点头。
现在的他,作为“港岛影音”的销售总监,掌握着全港乃至销往内地的vcd分销网络。虽然工厂和内核技术属于江权,但他这双“手”,已经牢牢扼住了市场的咽喉。
以前那些对他爱答不理的大佬,现在见到他都要客客气气地叫一声“吉米哥”,还要递上一根好烟,只为了能多拿几台机器的配额。
这种感觉,确实比在庙街卖a货要爽得多。
“对了,”师爷苏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凝重,原本挺直的腰杆也下意识地弯了一些,“晚上有骨气那边……”
吉米整理领口的手顿了一下。
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自己,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郁。
“阿乐摆的局。”吉米冷笑一声,伸手弹了弹衣领上的一粒微尘,“鸿门宴。”
“吉米哥,要不要多带点人?”师爷苏有些担忧,“我听说飞机最近一直在磨刀,而且阿乐把他在荃湾的一批死士都调回来了。”
“不用。”
吉米转过身,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带的人多了,反而显得我们心虚。而且,今晚的项庄未必是他阿乐,沛公也未必是我。”
……
晚上八点,有骨气酒楼。
这家酒楼在江湖上很有名,不仅因为这里的菜做得地道,更因为这里是和联胜几代话事人解决纠纷、谈判讲数的老地方。
今晚,整个二楼都被包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仿佛连灯光都变得昏暗了几分。
一张巨大的圆桌,泾渭分明地坐着三拨人。
正中间的主位上,坐着现任话事人阿乐。
两年过去了,他比刚上位时发福了一些,原本合身的西装显得有些紧绷。那张圆润的脸上依然挂着标志性的和煦笑容,看起来象是一个慈祥的邻家大叔。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笑容背后藏着多少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他左手边坐着飞机。
飞机穿着一件旧皮衣,头发乱糟糟的,象个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野狗。他一直低着头,手里把玩着一把折叠刀,刀刃在指间翻飞,发出“唰唰”的声响。他的眼神阴鸷而凶狠,时不时抬头扫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让人不寒而栗。
正对面,坐着东莞仔。
如果说飞机是一条疯狗,那东莞仔就是一头狂傲的野狼。
他穿着一件花衬衫,领口大开,露出结实的胸膛和一条粗大的金链子。他歪着身子,一只脚毫无形象地踩在椅子的横杠上,手里把玩着一只zippo打火机。
“咔嚓——叮——”
火苗窜起,又熄灭。
他的眼神狂傲不羁,嘴角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冷笑。他的旁边坐着大头仔,正一脸严肃地背诵着什么帮规口诀。
右手边,则是师爷苏。他显得有些紧张,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汗。隔着师爷苏,才是吉米。
吉米穿着一套深蓝色的定制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精英范儿十足。他和这个充满了江湖气的包厢显得格格不入,仿佛走错了片场。
“菜都齐了,起筷吧。”
阿乐笑眯眯地招呼道,打破了沉默。
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
热气腾腾的古法蒸石斑、色泽红亮的金钱鸡、皮脆肉嫩的深井烧鹅……每一道菜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但没有人动筷子。
除了阿乐。
他不紧不慢地夹起一只烧鹅腿,放进自己的碗里。
“这家的烧鹅,是全港最正宗的。”阿乐一边撕咬着鹅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皮脆,肉嫩,汁多。以前邓伯最喜欢吃这一口。可惜啊,他现在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吃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