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强兑现了他的承诺,给一队放了两天假。紧绷了太久的弦骤然松弛,反而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休假第二天,刘世友去了市图书馆。并非为了查案,只是一种习惯,置身于书香与安静之中,能让他纷乱的思绪暂时沉淀。他在社科区的角落坐下,随手取下一本犯罪心理学论文集,漫无目的地翻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对面坐下。是冯浩川,他手里拿着两杯咖啡,将其中一杯推到刘世友面前。
“就知道你在这儿。”冯浩川笑了笑,压低声音,“比办公室还像你的据点。”
刘世友合上书,接过咖啡:“你没回家?”
“改了晚班车。”冯浩川靠在椅背上,神情松弛了些许,“心里有点事,静不下来。想着你可能也一样。”冯浩川本来订了早些的车票,要回老家看望父母。
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图书馆里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响起的脚步声。
“还在想段鹏的案子?”刘世友问。
冯浩川推了推眼镜,没有直接回答:“头儿,有时候我觉得,逻辑就像一副坚固的铠甲,能保护我们不被混乱的信息和情绪吞噬。只要把所有的碎片严丝合缝地拼凑起来,就能得到唯一的真相。”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看不见的线条,“但有时候,我又会想,如果从一开始,我们拿到的一些碎片,其本身就已经是被人精心打磨过,甚至替换过的呢?那么拼出来的图案,无论看起来多么完美,也只是别人想让我们看到的假象。”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极少外露的迷茫。这不是那个在案情分析会上自信满满的冯浩川。
刘世友沉默片刻,看着窗外。“记得大三那年,‘图书馆’旧馆那件事吗?”他的声音很轻。
冯浩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神瞬间失去了焦点,仿佛被拉回了那个布满灰尘、阳光永远照不进的角落,以及那个他们没能及时发现的、永远沉默了的女生。那是他们共同的伤疤,一个因年轻、因疏忽而永远无法弥补的过错。
“我们当时,就是太相信表面上的‘正常’和既定的‘逻辑’了。”刘世友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如果当时我们能更警惕一点,能多看一点表象之下的东西……”
“别说了。”冯浩川打断他,声音有些发干,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骤然加快的心率。
刘世友适时止住话题,只是平静地吐出三个字:“图书馆。”
这个词像一道无形的指令,冯浩川紧绷的肩膀缓缓松弛下来,他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大口,自嘲地笑了笑:“……明白了。是我又钻牛角尖了。谢谢。”
“‘导师’这个概念,王教授的解释在理论上是成立的。”刘世友将话题拉回案件,语气客观,“但理论成立,不等于它就是事实的全部。段鹏获取药物的渠道,依然存在解释不通的环节。这是客观存在的裂痕,与任何理论无关。”
冯浩川点了点头,理性逐渐回归:“我同意。只是……我们现在缺乏继续调查的合理依据。”
就在这时,刘世友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马涛发来的短信,内容很简短:
「曹,美东大学博士,研究方向: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认知行为疗法。无不良记录,生活规律,社交圈简单。另,诊所近期夜间灯光常亮至深夜,原因未知。信息源杂,仅供参考。
刘世友快速扫过短信,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删除了信息。
“有事?”冯浩川问。
“没事。”刘世友将手机放回口袋,拿起那本犯罪心理学论文集,随意地翻到某一页,目光落在关于“心理暗示与外部引导”的章节标题上。“马涛,约了晚上吃饭。”
冯浩川不疑有他,转而开始聊起老家的一些趣事,试图驱散先前略显沉重的气氛。
刘世友听着,偶尔附和两句,但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这与段鹏因女友自杀而可能产生的心理状态,存在理论上的交集。夜间灯光常亮……一个生活规律的医生,近期的异常。
这些信息本身毫无意义,甚至可以说是无聊。但它们像几颗被随意抛出的石子,落入了名为“案件逻辑裂痕”的湖面,虽然未能激起大的涟漪,却让那水面无法再恢复绝对的平静。
他将这些碎片再次归入脑海中的特定区域。它们依然孤立,但似乎……比之前稍微清晰了那么一点点。
傍晚,他与马涛在南城那个熟悉的烧烤摊坐下。烟火气缭绕,马涛递给他一瓶冰啤酒。
“短信收到了。谢了。”
“小事。”马涛啃着鸡翅,“不过世友,听我一句,适可而止。除非有确凿证据把曹医生和段鹏直接联系起来,否则你现在的行为,往轻了说是浪费时间,往重了说……”他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我知道界限在哪里。”刘世友喝了一口酒,目光扫过喧闹的夜市,“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个简单的报复杀人案,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不应该’出现的疑点。”
“或许,那些疑点本身就‘应该’存在,只是存在于我们目前还看不到的层面。”马涛若有所指地说,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算了,不说这个了,喝酒!这世上想不通的事多了,不差这一件。”
刘世友举起酒瓶跟他碰了一下。冰凉的酒液入喉,暂时压下了心头的纷扰。他看着眼前这鲜活的人间烟火,知道自己守护的正是这一切。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无法对那些潜藏在光明下的阴影,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