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后的短暂松弛,如同紧绷弓弦后必要的回缓。办公室里,冯浩川正对着电脑屏幕梳理另一起经济纠纷的电子账目,时不时推一下滑落的眼镜;旁边两个年轻队员在为一份证词笔录的细节低声讨论着;窗外阳光正好,一切都透着日常警务特有的、略显琐碎却不可或缺的踏实感。
刘世友处理完陈宝山案的最后几份文书,内线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听筒,是门岗打来的,说南城派出所的马涛副所长来了,在楼下等他。
刘世友有些意外,马涛很少直接找到市局来。他下楼,看见马涛正靠在他的旧桑塔纳车头上,手里夹着根没点的烟,望着院子里来往的车辆出神。
“怎么跑过来了?”刘世友走过去。
马涛闻声转过头,脸上挂着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市井精明的笑容:“路过,顺便来看看咱们的大功臣。可以啊世友,那个密室案,干得漂亮,现在下面所里都传开了,说你眼睛比显微镜还毒。”
刘世友没接这话茬,只是看着他。马涛收敛了些笑容,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另外,你上次让我留意的,那个李斌的事儿,有点后续。”
两人走到院子角落一棵梧桐树的树荫下。
“李斌那小子,最近好像有点躁动。”马涛吸了吸鼻子,像是随口闲聊,“底下兄弟反馈,他在‘极速’论坛那个‘自由港’板块,发帖和回帖都比以前频繁,虽然用的还是黑话,但意思比以前露骨了点,嚷嚷着什么‘变革将至’、‘懦夫勿扰’,还暗示有‘大佬’在后面撑腰,能提供‘终极解决方案’。”
“终极解决方案?”刘世友捕捉到这个危险的词汇。
“听着是挺唬人。”马涛点点头,“但具体指什么,摸不清楚。他接触的人还是那些id,什么‘灰狐’、‘工匠’,神神秘秘的。不过,有了一点新发现,”他顿了顿,“我们这边一个兄弟,在处理一起酒吧打架的治安案件时,无意中听到一个经常混迹网吧的小混混提起,说李斌最近好像特别关注那些……嗯,受过刺激、觉得社会不公、或者自身遭遇比较惨的年轻人,尤其是……失去过亲人,性格比较偏激的那种。”
马涛提供的信息依旧模糊,但“失去过亲人”、“性格偏激”这些特征,让刘世友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段鹏。段鹏不正是因为女友自杀,心理遭受重创,才走上了极端吗?
“还有,”马涛补充道,“李斌最近线下活动也多了点,虽然还是很谨慎,但偶尔会去城北那片的几个特定网吧转悠,像是在物色什么人。我们的人不敢跟太近,怕惊了他。”
城北……刘世友想起,段鹏之前的活动区域也在城北。这会是另一个巧合吗?
“这些信息,都还只是些边角料,上不了台面,也定不了性。”马涛提醒道,意思很明确,这些不足以作为采取正式行动的依据。
“我明白。”刘世友沉吟着,“让你的人继续保持距离观察,重点是李斌线下接触了哪些具体的人,有没有规律。线上那些……暂时不动。”
“成,有数了。”马涛把没点的烟别到耳朵上,“行了,不耽误你时间,我就是过来递个话。走了。”他摆摆手,转身拉开车门,发动了那辆旧桑塔纳,驶出了市局大院。
刘世友站在原地,树影在他脸上晃动。马涛带来的消息,像几滴落入油面的水,细微却足以引起波澜。李斌的行为模式,似乎在朝着更危险、更具针对性的方向演变。他寻找目标的标准,与段鹏这类人的心理特征存在令人不安的重合度。
这背后,是否真的存在一个看不见的推手,在系统地寻找并引导这些潜在的“执行者”?曹岳凡在那篇论文中提到的“认知重构”与“引导”,是否就是这种推手所采用的理论工具?
所有这些,都还只是基于碎片信息的推测,如同风中飘散的蛛丝,看得见,却难以捕捉。
他回到办公室,冯浩川抬头问他:“马涛来找你?有事?”
“没什么,聊点闲篇。”刘世友不动声色地带过,坐回自己的位置。他不能将没有实证的猜测带入团队,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一场硬仗之后。他需要独自消化这些信息,并决定下一步的方向。
他打开内部系统,例行公事地浏览着近日的警情通报和社会动态简报。一条来自气象局的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预计本周末,本市将迎来一轮较强的降水过程,可能伴有雷暴大风。
降雨……雨夜。
刘世友的目光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他想起冯浩川之前提过,“雨夜发带案”的几名受害者,都是在类似的天气条件下遇害的。虽然段鹏已经落网,但某种基于案件模式形成的职业警惕性,让他无法完全忽视这个天气预警。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陈宝山案的尘埃刚刚落定,新的风声和旧的阴影却已悄然合围。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平静的湖岸边,却能清晰地感知到水下正在聚集的暗流。
压力,并未远离,只是换了一种形式,重新开始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