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策在宜阳收到了“瓦雀”传来的情报,上面详细描述了秦国国内的变化:商鞅受挫后并未倒台,反而更加集权;秦国暂停军备,全力兴农;咸阳城内,关于战车的讨论销声匿迹。
“秦公是个能忍的君主,商鞅是个可怕的对手。”韩策将情报递给云芷,“他们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反而开始做最正确的事。这一跤,让他们摔醒了。”
云芷轻声道:“那我们岂不是养虎为患?”
“不。”韩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军工坊彻夜不息的炉火,“我们赢得了一年,甚至更多的时间。而且,我还送了他们一个‘老师’。”
“老师?”
“对。那个叫子岸的边将。”韩策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他用来对付战车的方法,很聪明,也很正确。但是,他研究的,是我卖给秦国的那三辆‘残次品’。他不知道,我们的新式战车,车轮上已经加装了防钩的刃片,车轴的位置也做了内缩保护。他更不知道,我们真正的杀手锏,不是战车,而是与战车协同作战的,全新的军队。”
“秦国在埋头解一道我们去年出的题,而我们,已经开始准备下一场考试了。”
他知道,秦国的隐忍,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他,要在这份宁静被打破之前
当秦国选择埋头苦干,魏国被一场“犁地秀”吓得缩回脑袋之后,中原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聚焦到了一个新的玩家身上——赵国。
赵国,地处四战之地,民风彪悍。自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以来,其军事实力迅速膨胀,尤其是麾下的骑兵部队,剽悍迅捷,冠绝天下。
对于韩国这颗突然崛起的新星,赵肃侯的态度十分暧昧。
他既觊觎韩国那神乎其神的炼铁技术和战车,又忌惮韩策那深不可测的手段。
终于,一支来自邯郸的使团,抵达了宜阳。
使团的领队,是赵肃侯的堂弟,公子偃。
此人年约三旬,面如冠玉,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族风范,一双桃花眼看人时总是带着三分笑意,显得亲切,却又让人看不透深浅。
韩策在国尉府设宴款待。宴席上,没有过多的繁文缛节,菜肴也多是宜阳本地的特色,胜在新鲜和分量足。
酒过三巡,公子偃放下手中的青铜酒爵,笑着开口:“久闻韩将军治下,民殷国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宜阳城外,沃野千里,城内,市井繁华,与我邯郸相比,亦不遑多让啊。”
“公子过誉了。”韩策端起酒盏,神色平淡,“韩地贫瘠,不过是侥幸得了些新农具,让百姓能多收几斗粮食,不至于饿死罢了。与赵国北靠草原,南接中原的富庶相比,不值一提。”
两人你来我往,说的都是些场面话,但真正的交锋,早已在言语的缝隙间展开。
公子偃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韩将军谦虚了。谁不知如今天下,皆在谈论将军的风轮战车?一车可抵千军,秦人以举国之力,尚不能仿其一二。
此等利器,实乃天神造物。不知……我赵国,可有幸一睹其风采?”
来了。韩策心中了然。赵国人,终究还是为了战车而来。
“当然。”韩策爽快地答应了,“利器,本就是为了震慑宵小。明日,我便在城外校场,为公子和使团的诸位,安排一场演武。”
第二天,宜阳校场。
赵国使团众人站在高高的望楼上,看着下方严阵以待的韩军,神情各异。
当二十辆风轮战车和五十辆冲阵偏厢车组成的钢铁方阵,缓缓驶入校场中央时,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公子偃,瞳孔也不由得微微一缩。
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远比任何言语描述都来得震撼。
“咚——咚——咚——”
战鼓擂响。
演武开始。韩军并没有象赵人想象的那样,直接发起冲锋,而是上演了一场精妙绝伦的协同作战。
风轮战车如鬼魅般在阵前掠过,它们时而分散,时而聚合,利用速度和远程弩箭,不断挑动着由韩军老兵扮演的“敌军”方阵。那方阵几次试图出击,都被战车灵活地甩开,反而在追击中暴露出了侧翼。
就在此时,一直按兵不动的冲阵偏厢车集群,发出了雷鸣般的怒吼。钢铁洪流瞬间激活,从“敌军”暴露出的薄弱点,狠狠地楔了进去。木屑纷飞,人仰马翻,坚固的“敌军”方阵,几乎是在瞬间就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紧接着,赵夯率领的步兵,如同黑色的潮水,呐喊着淹没了被冲散的“敌军”。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战车的凶悍,步兵的勇猛,以及两者之间天衣无缝的配合,让望楼上的赵国众人,看得目定口呆。
公子偃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原以为,风轮战车只是单打独斗的利器,却没想到,韩策已经围绕它,创建起了一套全新的、闻所未闻的战术体系。这比战车本身,要可怕百倍。
演武结束,韩策陪着公子偃走下望楼。
“韩将军的锐士,当真……天下无双。”公子偃的语气,已经带上了几分由衷的敬畏。
“公子谬赞。”韩策的目光,却落在了不远处正在给战马喂料的赵夯身上。
赵夯看到韩策和公子偃过来,咧着大嘴,用他那大嗓门喊道:“主公!这帮小崽子今天打得还行吧?就是可惜了,您不让用‘雷公’。要是那玩意儿拉出来,都不用步兵上,一个来回,对面就得变成肉泥!”
“多嘴!”韩策佯怒地瞪了他一眼。
赵夯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不再言语。
但“雷公”两个字,却象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公子偃的耳朵里。他心中巨震:听这莽汉的意思,韩国竟然还有比风轮战车更厉害的武器?
韩策将公子偃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心中暗笑。赵夯这看似无心的“泄密”,是他早就安排好的。有时候,一个忠心耿耿的莽夫,比一百个说客还好用。
回到国尉府,公子偃终于不再兜圈子,他屏退左右,对韩策开出了自己的价码:“韩将军,明人不说暗话。我赵国,愿以五千匹上等战马,一万张精选牛皮,换取十辆风轮战车,以及……其制造之法。”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价格。赵国的战马和牛皮,都是韩国急需的战略物资。
韩策却摇了摇头。
公子偃的脸色一沉:“将军是觉得,价钱不够?”
“不。”韩策为他斟满一杯茶,“公子,恕我直言。一辆战车,一把刀,都只是器物。今日我卖给赵国,明日秦国出更高的价钱,我是不是也要卖给秦国?器物,是死的。它带不来真正的安全。”
“那将军的意思是?”
“盟友。”韩策吐出两个字。“一个活的、可靠的盟友,远比十辆战车更有价值。秦国虎狼之心,路人皆知。魏国首鼠两端,不足为谋。齐国内乱不休,自顾不暇。放眼天下,能与我韩国背靠背,共抗强秦的,唯有赵国。”
他看着公子偃,目光灼灼:“我不会卖给赵国一辆战车。但是,我愿意与赵国结成兄弟之盟。凡我韩国之敌,亦为赵国之敌。若秦国犯赵,我韩锐士,将以战车为先锋,直捣咸阳!若秦国攻韩,也望赵国铁骑,能为我牵制其侧翼。”
公子偃沉默了。韩策的提议,远远超出了他临行前赵肃侯的授权。这不是一笔买卖,而是一场赌上国运的站队。
韩策仿佛看穿了他的尤豫,继续道:“当然,盟约不能只是一纸空文。为表诚意,我韩国愿意向赵国,平价出售新式曲辕犁、铁口锹等一应农具,数量不限。并且,每年可向赵国提供五千张军用强弩,一万套铁制甲片。这些,足以让赵国的步卒战力,提升一个台阶。”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后的诱饵:“至于战车……待盟约既成,你我两军,可于边境共建一处军工坊。我方出图纸和工匠,赵国出原料和人力,共同打造。造出的战车,不属于韩,也不属于赵,而是属于我们‘韩赵联军’。公子以为如何?”
公子偃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韩策的条件,实在是太高明了。他不直接给,而是画了一个更大、更诱人的饼。共建工坊,意味着技术共享,但又将这种共享,牢牢地捆绑在了军事同盟的战车上。赵国想要得到内核技术,就必须跟韩国在对抗秦国的道路上,一路走到黑。
这让赵国既能得到里子(军事实力提升),又能得到面子(没有直接乞求技术)。
就在公子偃内心天人交战之时,阿獠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递上一卷竹简。
“主公,秦境‘瓦雀’急报。”
韩策展开竹简,只看了一眼,便将其递给了公子偃,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看来,秦人也没闲着。公子不妨看看。”
公子偃疑惑地接过,展开一看,顿时面色大变。那上面,竟是秦国派往赵国的密使,与赵国边将李牧(此李牧非彼李牧,为虚构人物)的谈话记录。内容是秦国愿以割让上党部分土地为代价,换取赵国在未来韩秦交战时,保持中立,甚至在关键时刻,从背后出兵偷袭韩国。
“这……这不可能!李牧将军忠心耿耿,绝不会私通秦人!”公子偃惊道,但他心里清楚,这种情报,韩策不可能凭空捏造。
“我自然是信得过李牧将军的。”韩策收回竹简,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但是,秦人既然能派第一个密使,就能派第二个,第三个。他们能收买李牧,就能收买王牧、张牧。在秦人眼里,所谓的盟友,不过是随时可以出卖的筹码罢了。今日他们能许诺割让上党给赵国,明日就能联合魏国,来瓜分赵国。”
他将那卷竹简,随手扔进了火盆。
“这份情报,公子看了,我也看了。出了这间屋子,你我,就当它从未存在过。”
公子偃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韩策这一手,看似大度,实则狠辣无比。他不仅展示了自己无孔不入的情报能力,更是在赵国和秦国之间,打下了一根深不见底的怀疑之楔。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韩将军……深谋远虑,偃,佩服。”公子偃长身而起,对着韩策,行了一个郑重的大礼。“盟约之事,我即刻回报我王。偃以为,此事可成!”
送走心事重重的公子偃,云芷从屏风后走出,为韩策续上热茶。
“你给他的那份情报,是真的?”
“半真半假。”韩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秦国的确派了密使,也的确想收买我们的邻居。但我让阿獠,把他们的目标,从魏国换成了赵国,把内容,写得更露骨了一些。”
他看着窗外,宜阳城的万家灯火与远处军工坊的冲天炉光交相辉映。
“这世上,最坚固的同盟,不是靠信义,而是靠共同的利益和共同的恐惧。我给了赵国利益,也给了他们恐惧。现在,这条北方的狼,暂时被我们拴在了战车上。”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从韩国,划过赵国,最终停在了秦国的疆域上。
“棋盘,已经布好。接下来,就看谁先落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