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零三分。
实验室的门被敲响，节奏平稳而克制。
林墨放下手中正在调试的投影仪外壳，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一位穿着深灰色研究院制服的年轻女性，二十出头，短发利落，胸前别着五级魂导师的徽章。她手里抱着一个数据板，表情公事公办。
“林墨研究员，”她微微点头，“我是院长办公室的行政助理，苏晚。院长让我来确认，下午的考察团参观，您的实验室是否……做好接待准备。”
她的措辞谨慎，但眼神扫过林墨身后那片尚未完全清理的爆炸废墟时，还是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已经准备好了。”林墨侧身，让她能看到工作台上那台略显粗糙的装置，“有一个阶段性成果可以展示。”
苏晚的目光落在投影仪上，又移向旁边悬浮着的淡金色魂环投影——它已经持续运转了两个多小时，依然稳定。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
“您确定这个……装置，能在议会代表面前稳定运行吗？”她问道，“院长特意交代，今天的考察关系到研究院下个季度的整体经费。如果出现问题……”
“不会出现问题。”林墨打断她，语气平静但笃定。
苏晚看了他几秒，最终在数据板上快速记录了什么。
“好的。考察团预计十四点整抵达本院，第一站是魂力生物培育中心，然后是新型魂导武器测试场。您的实验室被安排在第三站，大约十四点四十分到达。展示时间控制在十五分钟内。”她抬头，“另外，王复礼副院长刚刚向院长提出，希望能陪同考察团参观所有‘重点项目’。”
她特意加重了“重点项目”四个字。
林墨的眼睛微微眯起。
王复礼要亲自来。
“知道了。”他说。
苏晚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实验室的门重新关上。
【那个王复礼，肯定是来做破坏的。】小光的声音立刻在脑海中响起，【宿主，要不要我提前入侵一下研究院的公共监控系统？至少能知道他今天上午都见了谁，做了什么准备。
“不用。”林墨走回工作台，开始检查投影仪的每一个魂力节点，“电量和能量核心都很宝贵，不能浪费在非必要的事情上。”
“而且，”林墨拿起一块导光水晶，对着灯光检查内部有无裂痕，“他一定会出手。我们需要做的不是预防，而是在他出手时，让结果反过来成为我们的助力。”
小光沉默了两秒。
【宿主，您这心态……是不是有点太淡定了？这可关系到咱们能不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啊。
“我在辐射云下面埋过家人。”林墨的声音很轻，手上检查零件的动作却稳如磐石，“相比那种绝望，今天下午只是一场……考试。”
他放下水晶，看向窗外。
研究院的模拟天空呈现出完美的蔚蓝色，几朵白云以科学计算出的最舒缓的速度飘过。一切都那么有序、整洁、可控。
但这有序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下午两点三十八分。
实验室外的走廊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林墨站在工作台旁，已经换上了一件干净的实验袍。投影仪被放置在房间中央一个临时搭建的展示台上，暗红色的次生魂晶在内部稳定发光。淡金色的魂环投影悬浮在展示台上方，缓缓旋转，散发出温和而纯粹的魂力波动。
门开了。
率先走进来的是研究院院长——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厚重眼镜的老者，八级魂导师，秦怀远。他身后跟着六七个穿着正式礼服的人，男女皆有，胸前佩戴着议会徽章。这些人表情各异，有的好奇张望，有的面露审视，有的则毫不掩饰脸上的不耐烦。
而跟在队伍最后面，笑容和蔼的，正是王复礼。
“各位代表，这里就是我们研究院的‘人造魂环’项目实验室。”秦院长的声音温和但中气不足，听起来有些疲惫，“项目负责人，林墨研究员，七级魂导师。”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林墨身上。
尤其是那些议会代表——他们打量着这个看起来过分年轻、左眼还有着奇异灰白色的研究员，眼中的怀疑几乎要溢出来。
“秦院长，”一位身材微胖、留着两撇胡子的男代表开口了，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官僚腔调，“我记得……这个项目上周刚刚发生过重大安全事故，造成三名助手重伤，实验室严重损毁。议会拨付的专项资金，难道是用来制造事故的吗？”
气氛瞬间凝滞。
秦院长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
“事故的原因已经查明。”
林墨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他身上。连王复礼的笑容都微微僵了一下。
“哦？”那位胖代表挑了挑眉，“愿闻其详。”
林墨没有看他，而是走到展示台旁，手指轻触投影仪的外壳。
“在进行‘灵子对撞实验’时，实验日志中的基础魂力常数被篡改。”他的声音清晰，语速平稳，“第七谐振频率的计算使用了错误的光速衰减系数，导致魂力约束场失衡，最终引发能量过载和核心熔毁。”
实验室里安静得能听到魂力投影仪运转的低微嗡鸣。
“篡改？”另一位戴眼镜的女性代表推了推镜片，“林研究员，你的意思是……有人蓄意破坏？”
“根据实验室安全系统的底层日志记录，”林墨抬起头，灰色的左眼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在王复礼脸上停留了半秒，“参数修改终端定位在西区高级魂导师休息区，b-17房间。”
王复礼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但他没有慌乱，反而叹了口气，向前走了一步。
“林墨啊，”他的声音充满了长辈式的无奈和痛心，“我知道，项目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作为负责人压力很大。但有些话，不能乱说啊。”
他转向议会代表们，摊开手：“b-17确实是我的休息室，但这能证明什么？研究院的魂力网络是共享的，任何高级权限账户都有可能从那个节点接入。而且——”
他的目光转向林墨，眼神变得锐利。
“你刚才说，事故原因是‘参数被篡改’。那么我想请问，在实验开始前的最终校验环节，作为项目负责人，你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个错误？”
致命的反击。
所有代表的目光再次集中到林墨身上，这一次，带着更浓的质疑。
是啊，无论参数是不是被篡改，最终在实验记录上签字确认、承担责任的人，都是你林墨。
秦院长的额头渗出了细汗。
王复礼的嘴角重新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宿主！他在偷换概念！】小光在脑海中喊道。
林墨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他没有回答王复礼的问题，而是抬手，按下了投影仪侧面的一个启动开关。
装置发出更响亮的低鸣。暗红色魂晶的光芒骤然增强，淡金色的魂环投影猛地扩大了一倍，直径达到六十厘米。环体上的魂力纹路变得无比清晰，无数细小的光点在纹路中流转、跳跃，仿佛活了过来。
更精纯、更澎湃的魂力波动扩散开来，让几位魂力等级较高的代表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是‘次生魂晶’。”林墨开口，声音盖过了装置的嗡鸣，“在实验事故中，对撞核心熔毁的瞬间，部分魂力被极端条件压缩、结晶化，形成的人工魂力聚合物。”
他伸出手，指向投影。
“而这，是以次生魂晶为能源和记忆核心，重现的‘人造魂环’理论模型魂力结构投影。”
魂环在空气中缓缓旋转，散发着近乎神圣的金色光晕。
“我知道各位代表关心的是什么。”林墨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经费有没有被浪费，项目有没有价值，事故的责任在谁。”
他的手指在投影仪外壳上轻轻划过。
“篡改参数的幕后黑手，研究院会继续追查。但今天，我想请各位看的，不是过去的事故，而是事故中诞生的……可能性。”
他按下了另一个按钮。
魂环投影的旁边，突然又亮起另一幅全息图像——那是密密麻麻的数据流、波形图、结构分析图。
“次生魂晶的能量密度是标准魂力结晶的十七倍，逸散率低于每小时001。这意味着，它不仅可以作为魂力储存介质，更可以作为‘魂力放大器’和‘魂力稳定器’。”
林墨的声音开始带上一种研究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而更重要的是，它的晶格结构记录了形成它的环境参数。通过分析这些参数，我们可以逆向推导出‘灵子对撞’过程中的关键数据——那些我们之前需要重复上千次实验才能收集到的数据。”
他调出一张对比图。
左边是事故前的理论预测曲线，右边是次生魂晶解析出的实际数据曲线。
两条曲线几乎完美重合。
“看，”林墨说，“这就是证据。证明我们的理论模型是正确的。人造魂环不是幻想，它是一条可行的路。而这次事故……”他顿了顿，“让我们意外地获得了一把打开大门的钥匙。”
实验室里鸦雀无声。
议会代表们盯着那些复杂的数据和那个美得令人屏息的魂环投影，表情从质疑变成了震惊，再变成沉思。
秦院长的眼睛亮了起来。
王复礼的手在身侧悄悄握紧。
“但是——”那位胖代表还想说什么。
“没有但是。”
一个温和但威严的女声打断了。
说话的是议会代表中一直沉默的一位中年女性。她穿着深蓝色的议会正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面容端庄，眼神睿智。她胸前的徽章显示着她的身份——议会科技伦理委员会副主席，楚云。
她走到展示台前，近距离观察着魂环投影。
金色的光芒映在她的瞳孔中。
“这个投影持续运转多久了？”她问。
“从今天早上七点五十分启动，”林墨看了一眼魂力钟，“已经六个小时四十八分钟。预计总持续时间十一分钟左右。”
“能量来源就是这块‘次生魂晶’？”
“是的。体积约两立方厘米，预计耗尽后，投影会自动停止。”
楚云点了点头。她转过身，看向其他代表。
“各位，我们今天的考察，目的是评估研究院项目的价值、风险和未来潜力。”她的声音平稳而有力，“我看到的是：一个项目在遭遇重大挫折后，非但没有放弃，反而从挫折中找到了新的突破点。”
她的目光落在林墨身上。
“林研究员，我有一个问题。”
“请讲。”
“如果议会批准继续资助这个项目，”楚云一字一句地问，“你需要多久，能拿出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可供魂师吸收的‘人造魂环’原型？”
所有人心头一跳。
这是直接问成果时间表了。
林墨沉默了三秒。
在他的脑海中，小光快速计算着：【宿主，以现有技术和资源，如果全力推进，不考虑政治阻碍的话……最少也需要十八个月。但这还是乐观估计，而且需要至少九级魂导师的深度介入。
但林墨没有说十八个月。
“十二个月。”
实验室里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
连秦院长都瞪大了眼睛。
十二个月？从理论模型到可供吸收的实体魂环？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王复礼差点笑出声，但他忍住了，只是摇了摇头，做出一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表情。
楚云却没有任何惊讶。她只是深深地看着林墨。
“理由？”
“因为我们已经有了钥匙。”林墨指向次生魂晶，“事故让我们跳过了最耗时的数据积累阶段。接下来要做的，是将理论转化为工程实践。而工程问题……是可以被拆解、被分工、被解决的。”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近乎傲慢的自信。
但那不是盲目的傲慢，而是建立在无数个小时的计算、推演、失败和重新开始之上的底气。
楚云看了他足足十秒钟。
然后，她点了点头。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她转身，看向秦院长：“秦院长，研究院需要提交一份详细的项目重启计划书，包括时间表、预算、人员配置和风险评估。议会会在两周内审议。”
秦院长连忙点头：“一定，一定！”
楚云又看了一眼那个依然在旋转的淡金色魂环投影，然后率先向实验室外走去。
其他代表们面面相觑，也纷纷跟上。
王复礼落在最后。他在经过林墨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
“年轻人，话别说得太满。十二个月……呵，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场。”
林墨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调整着投影仪的散热符文。
“不劳费心。”
王复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实验室的门再次关上。
喧嚣散去，只剩下投影仪运转的低鸣，和魂环投影散发出的金色微光。
【叮！检测到宿主成功扭转危机，初步赢得议会代表认可。达成隐藏成就‘废墟中的第一缕光’。，解锁基础数据分析模块‘环境魂力场实时监测’。】小光的声音欢快响起。
林墨没有回应。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群代表在秦院长的陪同下，走向研究院的主楼。
下午的阳光透过模拟天幕洒下来，将整个研究院染成温暖的金色。
但他的左眼——那只灰色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辐射之眼——看到的，却是更深层的东西。
魂力。
空气中飘荡的、建筑中流淌的、人体内运转的……无处不在的魂力。
在这个世界，魂力是能量，是货币，是权力，也是枷锁。
他要做的，不是打破枷锁。
制造新的钥匙。
【宿主，】小光轻声问，【您刚才说十二个月，是真的有把握，还是……】
“是目标。”林墨说。
他转身，走回工作台，开始收拾散乱的工具和笔记。
“目标要定得比能力高一点，人才会跳起来去够。”
窗外，代表们的车队缓缓驶离研究院。
实验室里，淡金色的魂环投影，还在无声旋转。
像一颗刚刚点燃的火种。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静静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