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元年的春天,并未给新朝带来太多和煦与安宁。李世民登基的盛典余温尚存,一则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便如同凛冬的寒风,瞬间吹散了长安城的喜庆,给这座帝国的都城蒙上了一层肃杀与凝重的阴影。
军报来自泾州。
突厥颉利可汗,亲率草原十八部联军,号称二十万铁骑,突破边境,南下寇边!前锋已至泾州城下,兵锋直指关中!沿途州县告急,烽燧狼烟昼夜不息!
消息传开,朝野震动!
太极殿内,气氛前所未有的紧张。龙椅之上的李世民,面色阴沉如水,手中紧紧攥著那封言辞急切的军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登基之初,他雄心万丈,欲励精图治,开创盛世,却不想北方的恶邻竟如此迫不及待,在他立足未稳之际,便挥师南下,意图趁火打劫!这不仅是军事威胁,更是对他这位新皇权威的公然挑衅!
“众卿!”李世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在大殿中回荡,“突厥背信弃义,悍然入寇,兵临泾州!关中震动,社稷危殆!今日召集群臣,便是要议一议,这仗,该如何打?这寇,该如何御?”
话音刚落,原本肃静的大殿顿时如同炸开了锅一般,争论之声四起。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意见却泾渭分明,形成了主战与主和两大派系,激烈交锋。
以兵部尚书杜如晦、新任左武卫大将军秦琼、右武侯大将军尉迟恭等武将,以及部分年轻气盛的文臣为代表的主战派,群情激愤。
尉迟恭伤势未愈,却第一个出列,声若洪钟,带着沙场宿将的彪悍:“陛下!突厥狼子野心,亡我之心不死!昔日便屡屡犯边,劫掠我大唐子民!如今见陛下新立,以为可欺,竟敢倾巢而来,直逼京畿!此乃奇耻大辱!臣请陛下发兵,末将愿为先锋,必提颉利首级来献,以雪此恨!”
秦琼亦是脸色沉毅,拱手道:“陛下,突厥虽众,然远道而来,粮草补给必然困难。我军可依托坚城,层层阻击,消耗其锐气,待其师老兵疲,再以精骑出击,未必不能战而胜之!若一味退让,只会助长其气焰,日后边患将永无宁日!”
杜如晦则从战略层面分析,语气冷静却坚定:“陛下,突厥此来,意在试探,亦在立威。若我朝示弱,则周边诸夷必生轻慢之心,纷纷效仿,届时四面楚歌,大局危矣!唯有迎头痛击,打出我大唐军威,方能震慑宵小,奠定边境十年太平!”
他们的主张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尤其是那些经历过隋末乱世、与各路反王及外族厮杀过的将领,更是摩拳擦掌,渴望在新皇面前再立新功。
然而,以侍中裴寂、萧瑀等前朝老臣,以及部分持重谨慎的文官为代表的主和派,却提出了截然不同的意见。
裴寂颤巍巍出列,他资历最老,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忧惧:“陛下,老臣以为,此事还需慎重!突厥铁骑,来去如风,战力强悍,此乃事实。我朝新立,百废待兴,国库尚虚,兵力亦未恢复至鼎盛。此时若与突厥倾国之力硬拼,胜败难料啊!一旦有失,则关中糜烂,社稷动摇,恐有恐有覆巢之危!”
他刻意加重了“覆巢之危”四个字,让不少原本激愤的官员心头一凛,想起了隋末的乱象。
萧瑀紧随其后,他更侧重于政治与礼仪:“陛下,古人云,‘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突厥虽恶,然其可汗亦曾受前隋册封,名义上仍属藩属。或可遣一能言善辩之使臣,前往突厥营中,陈说利害,许以金帛,令其退兵。如此,可不战而屈人之兵,保全国家元气,方为上策。若动辄刀兵,有伤陛下仁德之名啊。”
他们的观点也获得了一批官员的支持,这些人或出于对突厥武力的恐惧,或出于对国内现状的担忧,或单纯是保守的政治理念,认为通过外交斡旋和财物贿赂换取和平,是成本更低、风险更小的选择。
“金帛?又是金帛!”尉迟恭怒视萧瑀,须发皆张,“前隋便是如此,岁岁纳贡,以求苟安,结果如何?喂饱了豺狼,却使其胃口越来越大!我大唐立国,岂能再行此屈辱之事?!”
“尉迟将军!此乃庙堂之上,岂可如此无状!”裴寂倚老卖老,出声呵斥。
“无状?老子在战场上砍突厥脑袋的时候,你还”尉迟恭脾气火爆,当即就要反驳。
“够了!”
龙椅之上,李世民猛地一拍御案,发出一声巨响,打断了这场即将失控的争吵。他脸色铁青,目光如电般扫过争执的双方,强大的帝王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大敌当前,不思破敌之策,反而在此互相攻讦,成何体统!”李世民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心中其实早已有了倾向。作为马背上得天下的皇帝,他骨子里流淌著进攻的血液,绝难忍受如此屈辱。杜如晦、尉迟恭等人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示弱,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但是,裴寂、萧瑀等人的担忧也并非全无道理,新朝初立,国力确实尚未完全恢复,与突厥倾力一战,风险极大。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文臣班列前列的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两人皆是眉头紧锁,显然也在权衡利弊。最终,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丹陛之侧,那个如同磐石般沉默的身影上。
“李毅。”李世民点名,声音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凝重,“你身为右骁卫大将军,掌宫禁及部分京畿防务。对此事,你有何看法?”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毅身上。这位新晋的皇帝亲信,以其绝世武力和特殊的崛起方式,早已成为朝堂之上一个无法忽视的存在。只是他平日寡言少语,专注于军务,很少参与朝堂争论。此刻皇帝亲自垂询,众人都想听听,这位“凶神”会说出怎样的见解。
是主战?还是主和?
李毅感受到汇聚而来的目光,面色平静。他跨步出列,对着李世民抱拳一礼,声音沉浑,没有丝毫犹豫:
“陛下,末将以为,突厥,当战!”
他开门见山,表明了主战的立场,让主战派将领们精神一振。
“然,”李毅话锋一转,并未像尉迟恭那般激愤,而是带着一种冷静的分析,“如何战,却需斟酌。突厥势大,铁骑精锐,若贸然集结大军,与之野外决战,正中其下怀,胜负难料,风险确如裴相所言。”
他的话,又让主和派微微点头,觉得此人倒也并非一味莽撞。
李毅抬起头,目光锐利,继续道:“末将愚见,或可采取‘以拖待变,伺机反击’之策。”
“哦?细细说来。”李世民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其一,坚壁清野。命边境州县,军民皆入城堡坚守,将城外粮草物资尽数焚毁或运入城内,使突厥骑兵掠无可掠,以此消耗其锐气与补给。”
“其二,固守险要。派遣得力将领,率精兵强将,扼守泾州等关键城池与关隘,层层设防,阻滞突厥兵锋,使其不得长驱直入。”
“其三,”李毅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集结精锐骑兵,由陛下亲自统帅,坐镇长安附近,以为机动。一则震慑宵小,稳定京畿人心;二则,若前线战事出现契机,或突厥久攻不下,师老兵疲,露出破绽之时,陛下便可亲率这支精锐,雷霆一击,直捣中军!或可收奇效!”
他的策略,融合了防守的稳健与进攻的锐气,既考虑了当前国力的限制,又保留了主动出击、争取胜利的可能性。这并非单纯的莽夫之勇,而是蕴含着战术思维的方略。
殿内众人,无论是主战还是主和,都开始认真思考李毅的话。就连裴寂、萧瑀等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案比一味死守或盲目出击,要显得更为稳妥和可行。
李世民听着李毅条理清晰的陈述,眼中赞赏之色愈浓。他沉吟片刻,猛地站起身,决断道:
“善!李爱卿之言,深合朕意!”
他目光扫视全场,最终定格在北方,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
“朕意已决!对突厥,战!”
“然,非是浪战!便依李毅所奏方略,以拖待变,伺机反击!朕,要亲会一会那颉利可汗,让他知道,我大唐,非是前隋!朕的江山,不是他能觊觎的!”
帝心已定,乾坤乃决。在李毅这只蝴蝶翅膀的煽动下,让李世民视为耻辱的渭水之盟,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