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也不打击徒弟们的热情,远远地站在上风口的月亮门洞那里指挥。
他用一块厚布巾捂着口鼻,瓮声瓮气地喊:“朱砂,朱砂再多放点,对,搅匀,秋生,还有站远点扇风散散味。”
秋生和文才苦着脸,拿着大蒲扇,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有气无力地对着瓦盆扇着风,试图把那可怕的臭味稍微驱散一点。
每一次扇动,都带起一股更浓郁的“香”风,熏得两人直翻白眼。
林发则成了主力,戴着自制的简易“口罩”,两层厚布中间夹着干艾草,强忍着流泪的双眼,用一根粗木棍奋力搅动着盆里的“辟邪精华”。
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额发黏在额角。
“师父,这味道比昨天那瓮还霸道。”文才扇着扇着,实在忍不住,跑到一边干呕起来。
九叔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霸道就对了,那群玩蛊虫邪术的,五脏六腑都腌入味了。
不霸道点,能破了他们的功?忍着,想想那些被他们祸害的乡亲。”话虽如此,他自己也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直到暮色四合,最后一盆粘稠散发着毁灭性气息的液体被小心地分装进几十个粗竹筒里,用木塞紧紧封好,这场煎熬才算告一段落。
众人看着所有的成果,都狠狠的松了口气,秋生文才忍不住的跑开,脱光衣服跳进浴桶里,拿起皂角拼命的搓着身体,仿佛要将所有的味道都洗掉。
整个义庄,乃至周围十几丈内,都弥漫着一股经久不散令人闻之欲呕的“战争”气息,也幸亏义庄偏僻,附近没人居住。
夜色如墨,渐渐吞噬了天边最后一抹残霞。
高树林,这片位于任家镇西面,紧邻乱坟岗的稀疏林地,此刻被深沉的黑幕笼罩。
白日里尚算明朗的树木枝桠,在夜色中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影。
夜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咽般的低啸,吹得人后颈发凉。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不知藏在何处树梢上的夜枭,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突兀而凄厉的“giao——giao——”鸣叫声。
那声音干涩、嘶哑,像是两块指甲挠黑板的瘆人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为即将到来的血腥厮杀平添了几分肃杀的气息。
文才抱着一把大刀,猫着腰跟在秋生后面,神经本就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头顶又是一声刺耳的“giao,”声响起,吓得他浑身一哆嗦,怀里的刀差点脱手。
“烦死了!”文才又惊又怒,弯腰就要去摸脚边的石头。
“看我不砸死你这扁毛畜生。”
“嘘——!”前面的秋生猛地回头,一把按住文才的手腕,示意他别乱动。
他侧着耳朵,脸色在昏暗的月光下显得异常凝重,声音压低,带着一丝的颤抖:“别动,听!”
文才被他说得一定,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那恼人的夜枭偶尔的嘶鸣。
噗!一道声音夹杂着一股臭气瞬间弥漫开来。
“嗯?什么味道。”文才捂起鼻子转头问秋生。
“我晚上番薯吃多了。”秋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但就两人打闹之下,一种低沉沉闷,却带着可怕穿透力的声音,由远及近,如同闷雷贴着地面滚滚而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节奏越来越快,如同无数沉重的鼓槌,狠狠地敲打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也敲打在每一个埋伏者紧绷的心弦上。
“来了!”秋生竖起眉头,瞳孔骤缩,死死盯着林间小道的尽头,身体紧绷着。
林发伏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手指紧紧扣着腰间的竹筒,冰凉的触感传来,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血气。
他旁边的阿威队长,脸上横肉抽动,眼中闪烁着凶光,右手死死按在腰间的驳壳枪枪柄上。
九叔则隐在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后,身影几乎与树影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沉静地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月光不知何时变得异常清朗,惨白的光辉穿过稀疏的树冠,斑驳地洒落在林间空地上,如同铺了一层冰冷的霜。
终于,在道路拐弯处,一片浓重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如同活物般涌了出来。
那不是普通的马队。
三十骑人马,向前狂飙突进着。
没有马匹冲锋时震耳欲聋的嘶鸣,也没有骑手呼喝的呐喊,只有那沉闷如雷、整齐划一得令人心寒的马蹄声。
那些马匹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幽绿或暗红的光,如同鬼火。
马背上的骑手,个个身形彪悍,裹着深色的仿佛用污血浸透的黑袍,脸上涂抹着诡异的油彩,眼神麻木而凶残,周身弥漫着一股邪异的气息。
这股邪气如同实质的潮水,随着马队的逼近轰然压来。
阴冷、暴戾、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死亡的味道,瞬间笼罩了整个高树林。
埋伏在树丛、土坑、岩石后的镇民和安保队员们,被这马群冲锋地气势一冲只觉呼吸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惧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四肢百骸。
不少人握着武器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要到了…”阿威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马匪群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眨眼间就冲到了陷阱区边缘。
冲在最前面的几骑,马蹄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践踏而过。
“就是现在,拉!”九叔沉稳而短促的命令如同惊雷在林发和阿威耳边炸响。
两人几乎是同时动作,林发猛地拉下隐藏在草丛中的一根粗藤。
阿威则狠狠一脚踹在旁边一根伪装好的木桩上。
前方看似平整的地面骤然竖起一排顶端削尖、碗口粗的沉重木桩。
与此同时,道路两侧看似杂乱的灌木丛中,手臂粗细用坚韧老藤绞成的绊马索猛地弹起,离地一尺多高。
四周的树上绳索绑着的巨石,被机括猛地推动,带着沉闷的风声横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