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下车走上门口台阶,林发在一旁扭动着身体,松松筋骨,这一路的颠簸真要命,道路尽是坑坑洼洼的泥土路。
“咚咚咚!”
张大胆那蒲扇大的巴掌拍在义庄厚重的黑漆木门上,声音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在这片被高大柏树环绕、本就阴森寂静的地界,显得格外突兀。
“谁呀?来了来了,轻点拍,门板都要散架了!”
一个带着丧丧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条缝,一张脸探了出来。
二十出头的年纪,却莫名透着股四十岁的颓丧,头发乱得像鸡窝,眼睛半睁半闭,正是九叔的大徒弟——文才。
“找谁啊?”文才打开门目光在张大胆和林发身上扫过。
张大胆一挺胸膛双手抱拳,嗓门洪亮:“见过这位道长,我叫张大胆,这位是阿发兄弟。他指了指身边的林发。
有对文才说:“我们是九叔的堂侄,受丰乐镇福寿斋的二叔公所托,过来看望九叔的!”
“师父的堂侄?”文才脸上充满探究,小眼睛瞪得溜圆,上下打量着林发。
听到“二叔公引荐”和“九叔堂侄”,他那缺心眼的脑子压根没想过验证真假,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哗啦一下把门全拉开了。
“哎呀,原来是自家人,快请进快请进!”文才兴冲冲地将两人让进来。
“师父,师父,有亲戚来看您啦!”他一边扯着嗓子朝里面喊,一边把林发和张大胆往院子里带。
林发跟着文才踏进义庄大门。
一股熟悉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浓郁的线香、还有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腐臭的特殊气味。
院子很宽敞,但透着一股子阴冷气,墙角堆着些纸元宝和纸钱的材料,几口黑漆漆的薄皮空棺材整齐地码放在廊下,浓浓的中式恐怖气息。
张大胆萎缩着四处张望,咽了咽口水,只感觉浑身鸡皮疙瘩皱起,寒毛倒立。
就在这时,正屋的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沉稳有力的手撩开。
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国字脸,浓眉如墨,尤其那两道几乎连成一线的“一字眉”,脸型英气但透着不怒自威的严肃。
眼神深邃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身形挺拔,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道袍,步履沉稳。
正是名震任家镇的一眉道长——九叔林凤娇!
活生生的九叔!
那股子由内而外的正气与英气,比电影里更直观、更迫人!怪不得叫“正英”。
林发心头一跳,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几步,拱手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小侄林发,见过九叔,奉福寿斋二叔公之命,特来拜见九叔,恳请九叔收留,传授茅山正道。”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九叔的目光落在林发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的诧异。
他微微颔首,声音沉稳温和:“嗯。二叔公他老人家身体可还硬朗?近来可好?”他一边问,一边引着两人往正厅走。
“劳九叔挂念,”林发恭敬回答,“二叔公身体康健,精神矍铄,还能为乡邻操持法事,主持红白事宜呢。”
“那就好。”九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进了正屋,分宾主落座,扭头又吩咐文才给两人上茶。
林发赶紧从怀里取出二叔公那封火漆封好的信,连同那枚刻着太极图的小巧玉佩,双手奉上:“九叔,这是二叔公的亲笔信和信物,请您过目。”
九叔接过信和玉佩,看到那熟悉的玉佩时,眼神柔和了一瞬。他拆开信,仔细阅读起来。
看着看着,他那两条标志性的一字眉,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奇。
“哦?”九叔抬起头,看向林发,指着信纸,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二叔公说…你还是个‘留过洋’学生?学了不少洋人的东西?”
他放下信,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炯炯,“那你…是信他们那套科学呢?还是信我们这玄门道法呢?”这问题带着考校,也带着试探。
林发神色平静,迎着九叔的目光,坦然道:“九叔,无论是科学探究万物之理,还是玄学洞察阴阳之机,皆是认识这大千世界的一种途径。
事物本就多面,存在即有其道理。
侄儿以为,两者并非非此即彼,或许殊途同归…?”
“好了好了!”九叔抬手打断他,脸上那点玩味笑意更浓了,似乎对林发这“端水”的回答还算满意,“不用这么严肃大套。
我就是想看看,你这喝过洋墨水的,心里头,对我们这行当,排不排斥?”
他身体往前倾了倾,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故意吓唬道:
“信里还说,你胆子不小,用土法子打死过游魄?看来,我这义庄停尸敛棺的地方,你也未必害怕咯?”
“哗!”旁边的文才和张大胆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诧异地看向林发,还打死过鬼?真的假的!
文才偷偷看了一眼九叔,脸上一阵羞愧,他跟着九叔这么久了,道法还没学会多少,更别说降鬼驱邪了。
林发感受到那压迫感,心知这是试探他敢不敢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依旧面不改色:“回九叔,初次面对那等阴邪之物,自然也是怕的。
但彼时彼刻,它要取我性命,伤我亲友,而我手中恰有能克制它的东西。
心中便只剩下一个念头——它凶,我要比它更凶。
气势上先压倒它,经历多了,也就明白,邪终不胜正,只要找对方法,没什么可怕的。” 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子经历过厮杀的沉稳。
九叔眼中精光一闪,缓缓靠回椅背。
林发这番回答,沉稳、实在,不卑不亢,更关键的是那股子亲身经历过的底气,让他对信中的内容信了七八分。
“既然是二叔公亲自推荐,信中也说你‘品行端正,有勇有谋,尊长爱友’,更难得的是。”
九叔看了林发一眼,眼神带着一丝惊奇,“二叔公竟说你‘天赋绝强’?这可真是…少见啊!”
林发谦虚地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都是二叔公爱护。
他感慨地摇摇头,似乎想起什么往事:“想当年,我们兄弟几个在他老人家手下学点皮毛,那都是一棍一棒,连打带骂教出来的!
能得他老人家如此评价,阿发,你很不简单啊。”
目光再次落到林发身上,已然多了几分认可。
“如此,你便留在义庄吧。”九叔手里捻着玉佩,一锤定音的道。
接着,九叔的目光转向旁边一直站着、显得有些局促的张大胆:“这位是…”
张大胆连忙抱拳,嗓门依旧洪亮:“九叔,我叫张大胆,也是您堂侄。
论起来,我爹跟您还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嘞,小时候您去茅山学道那会儿,我们兄弟几个刚出世,没赶上见过您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