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并非全然来自矿洞的阴湿。韩七蜷在角落,胸口皮肉下的天殒骨散发着微温,竟成了这冰冷黑暗中唯一的慰藉,却也像一块烙铁,烫得他心神不宁。
骨中那声模糊的“渴”与“饿”盘旋不去,不再是清晰的意念,而是化作一种沉甸甸的、无形的牵引,像一根系在他神魂上的丝线,若有若无地绷紧,执拗地指向矿洞更深、更黑暗的某个方向。
那里面有什么?是这骨头“渴求”的东西?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诡异的诱惑。深处是死地,所有矿奴都知道。废弃的坑道错综复杂,随时可能坍塌,更传闻有噬人的地底妖兽潜藏。那是连监工的黑鞭都不会轻易驱赶他们前往的区域。
可那牵引力却在增强,不再是模糊的指向,而变成了一种细微却持续的……嗡鸣。不是声音,是直接作用于感知的震颤,源自胸口皮肉下的枯骨,与他体内那丝新生的、微弱的气流产生了某种共鸣,搅得他坐卧难安。
几次挣扎,他终于咬牙站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这骨头真需要什么才能“喂饱”,才能给他力量,那逃避毫无意义。他捡起手边半截锈蚀的矿镐,紧攥在手里,镐尖的冰冷稍稍压下了掌心的汗湿。
他避开偶尔有矿奴经过的主坑道,凭借着日益敏锐的感知和对矿洞的熟悉,钻进了一条早已废弃的支脉。这里的空气更加污浊,弥漫着浓重的岩石粉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腐朽气味。支撑的木架大多坍塌朽坏,露出狰狞的岩壁,只有零星几盏早已废弃的萤石灯嵌在壁上,散发着惨淡微光,将阴影拉得忽长忽短,晃动如同鬼影。
那嗡鸣的牵引变得具体了。
韩七屏住呼吸,每一步都落得极轻,踩在碎石上发出的细微声响也被他控制在最低。岩壁在这里变得异常潮湿,渗出的水珠冰冷刺骨,滴落在地面积起的小水洼中,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慌的“滴答”声。
转过一个急弯,前方豁然开阔,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显然早已被废弃多年。而就在石窟中央,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一片狼藉!
并非坍塌,而是战斗过的痕迹。岩壁上有数道极深的爪痕,像是被什么巨大而锋利的东西狠狠刨过,碎石崩裂。地面更是可怕,大片大片的岩石被某种强酸般的液体腐蚀得坑坑洼洼,冒着极其微弱的嗤嗤白烟,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刺鼻的、混合着硫磺和血腥的怪味。
而在那片被腐蚀的区域中心,匍匐着一具巨大的、扭曲的尸骸。
那东西形似巨蜥,却庞大得多,几乎塞满了小半个石窟。暗褐色的硬皮布满疙瘩,此刻却碎裂开来,露出下面焦黑翻卷的血肉,像是被雷火劈过。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颅,半边都被砸得稀烂,黄白之物溅得到处都是。
是地火蜥!矿洞里最可怕的传闻之一!力大无穷,皮糙肉厚,还能喷吐腐蚀性的毒液。哪个矿奴遇上,绝无生还可能。
是谁杀了它?监工?不可能,张五那点本事,给这东西塞牙缝都不够。修士?高高在上的修士怎么会来这种污秽之地?
韩七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胸口的天殒骨骤然变得滚烫!那嗡鸣声在他脑海里尖锐地响起,前所未有的激烈,所有的牵引力都死死锁定了地火蜥尸骸的某处!
他强压下心悸,目光顺着那强烈的感应搜寻过去。
在地火蜥被砸烂的头颅碎骨和黏腻的脑浆中,有一点微弱却纯净的赤红色光芒,在顽强地闪烁着。那光芒带着一种精纯而灼热的能量波动,与他之前引入体内那缕熔岩异力同源,却温顺平和了无数倍!
是这妖兽的内丹?或是它一身精华所聚?
天殒骨渴望的,就是它!
几乎就在韩七发现那赤红光芒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明显贪婪和催促意味的意念,再次蛮横地撞入他的脑海!
【要】
韩七呼吸一滞,不再犹豫。机遇就在眼前,险中求富贵的道理,他这矿奴比谁都懂。他猫着腰,如同最警惕的狸鼠,快速而无声地蹿向那具庞大的尸骸。
越靠近,那股刺鼻的血腥和腐蚀味越是浓烈,几乎令人窒息。他小心避开地上冒着白烟的腐蚀坑洼,手脚并用地爬过地火蜥冰冷僵硬的肢体。
终于,他来到了那颗破碎的头颅前。忍着强烈的呕吐欲,他伸出手,颤抖着拨开黏滑的碎骨和组织,指尖终于触碰到了一颗约莫鸽卵大小、圆润温暖的物体。
就在他的指尖握住那枚赤红内丹的刹那——
“咔。”
一声极其轻微的、绝非来自他自己脚下的碎石滚动声,从他刚才进来的那条废弃坑道方向传来!
韩七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他猛地回头,心脏骤停。
只见那黑暗的坑道拐角处,半张脸悄无声息地探出一点阴影。那是一双眼睛,充满了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迅速转化为极致贪婪的灼热光芒!
是另一个矿奴!王犇!那个平日沉默寡言、总是缩在角落里的老矿奴!
他显然跟踪了韩七,或者说,他也是被这里的动静或别的什么吸引而来,恰好目睹了韩七从地火蜥头颅中取出内丹的全程!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猛地撞在一起。
王犇的脸上先是极致的震惊,对这恐怖妖兽尸骸,对韩七竟然敢靠近,对那枚一看就非同凡响的内丹,随即那震惊像潮水般退去,被一种饿狼看到血肉般的疯狂贪婪彻底吞噬。
空气死寂。
只有水滴落地的声音,嗒,嗒,嗒,敲打着两人之间骤然绷紧到极致的气氛。
韩七的手还紧紧攥着那枚发烫的内丹,另一只手中的半截矿镐握得更紧,指节爆出青白。
王犇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清晰的吞咽声。他慢慢地、慢慢地,从阴影里完全走了出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韩七的手,那目光狠厉得几乎要剜下他的肉来。
他也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了手——他手里紧握着的,不是矿镐,而是一把磨得尖利无比、在微弱光线下闪着寒气的铁钎!
无声的对峙,在弥漫着血腥与死亡的石窟中,骤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