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沙,在等待与流言中悄然滑过。转眼间,殷夫人怀胎已至三年零六个月。
这一日,陈塘关守将府邸内,气氛格外凝重压抑。产房之外,李靖身披常服,眉头紧锁,来回踱步,不时望向那紧闭的房门,焦灼之情溢于言表。
即便是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总兵,面对妻子这远超常理的生产,心中也充满了不安与期盼。
府中的仆从下人更是摒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那些关于“妖怪”的传闻如同阴影般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山坡之上,李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目光平静地投向那座府邸。他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先天火灵之气正在府内急剧汇聚、躁动,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时辰到了。”
就在他心念落下之际——
“轰!”
一道耀眼的赤红色光芒猛然自产房内爆发而出,瞬间映红了小半个府邸!那光芒并非温暖祥和,反而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灼热与冲击力!
“啊——!妖……妖怪!!”产婆凄厉的尖叫声紧接着响起,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连滚带爬地从产房中逃了出来,面色惨白,手指颤斗地指着房内,语无伦次。
李靖闻声,心中猛地一沉,所有的期盼瞬间化为惊怒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一把推开拦路的侍女,猛地冲进了产房!
房内,殷夫人虚弱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气息奄奄。而在床榻之前,并无寻常婴孩,只有一个约莫半人高、通体浑圆、散发着浓郁红光和温热气息的大肉球,正在地上滴溜溜地弹跳、滚动着!
那肉球表面光滑,内里仿佛有生命在蠕动,红光流转,散发出惊人的灵压与一股令人心悸的野性。
“这……这是何物?!”李靖目眦欲裂,眼前这超乎想象的景象,结合三年多的流言蜚语,瞬间冲垮了他作为父亲本能的喜悦。羞愤、惊惧、被愚弄的感觉,以及身为总兵、身为丈夫却让妻子产出“妖物”的无力与愤怒,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妖孽!安敢祸我李家!”他爆喝一声,几乎是本能地,“仓啷”一声拔出了腰间佩剑!那寒光闪闪的剑锋,凝聚了他地仙修为的法力,带着决绝与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狠狠地朝着那兀自弹跳的肉球劈了下去!
“夫君不要!”床上的殷夫人发出微弱的惊呼。
但剑已落下!
“噗嗤!”
一声闷响,肉球应声而破!
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面并未出现。破裂的肉球中,万道红光迸射,霞光满室,异香扑鼻。红光散去,只见一个粉雕玉琢、唇红齿白、约莫三四岁孩童大小的娃娃,正安然坐在其中。那娃娃生得极其可爱,眉眼灵动,额间一点朱砂更添神异。
他脖子上套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圈子,身上缠绕着一条红艳艳的绫罗,宝光莹莹,一看便知不是凡物——正是那乾坤圈与混天绫!
看到这娃娃的瞬间,李衍脑海中莫名响起一段熟悉的旋律,仿佛来自久远的前世记忆:“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朋友小哪咤……光着那小脚丫,乾坤圈手中拿……”眼前的娃娃,那灵动的模样,与那歌词中的形象竟有几分重合。
那娃娃似乎浑然不觉刚才的危险,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甚至还伸出小手,试图去抓漂浮在空中的红光碎片,发出“咯咯”的稚嫩笑声。
李靖持剑的手僵在半空,看着这从肉球中蹦出的、装备奇异却灵动可爱的孩子,一时间也愣住了。血脉相连的感觉做不得假,这确是他的骨肉。一股迟来的、作为父亲的欣喜与柔情,几乎要冲破胸膛。
然而,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产婆那声“妖怪”的尖叫,眼前浮现出城中百姓指指点点的模样,以及这三年多来承受的巨大压力。他是陈塘关总兵,肩负守土之责,更要维护李家声誉。
若就此表现出欣喜,如何对外解释这肉球产子之事?如何平息那积压了三年的流言?旁人只会认为他李靖被妖物迷惑,甚至引来更大的非议与灾祸。
他必须给外界一个交代,一个符合“常理”的交代。他必须扮演一个发现妖物、并果断处置的“严父”角色。
那刚刚升起的父爱,被沉重的责任、世俗的眼光和内心的恐惧强行压下。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缓缓收回了剑,目光复杂地看着那正自嬉笑的孩儿,那眼神里,有不易察觉的松一口气,有潜藏的父爱,但更多的,是一种刻意营造的冰冷与疏离。
他没有上前抱起孩子,也没有温言抚慰受惊的妻子,只是沉声对闻讯赶来的下人吩咐道:“清理干净。夫人需要静养。”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然后,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懵懂无知的孩子,转身,大步离开了产房。背影显得有些僵硬,甚至带着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李衍在山坡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到了李靖挥剑时的决绝,也看到了他收剑后的复杂眼神,更看到了他最终选择用冷漠来面对这刚刚降世、本应得到庆贺的孩子。
“这一剑……”李衍轻轻摇头,心中暗叹,“斩开的不仅是肉球,或许……也斩断了这对父子间最初、最天然的亲近与信任。”
哪咤天生灵慧,虽初降世,但李靖那充满杀意的一剑,以及其后刻意的冷漠,或许早已如同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幼小的心灵。仇恨的种子,往往在不经意间便已种下。
日后李靖毁其金身,阻其复生,固然有其身为父亲、总兵的考量与无奈,但这最初的裂痕,或许早已注定,这对父子最终将走向那条难以挽回的悲剧之路。
李靖,并非不爱其子,只是他的爱,被身份、责任、流言所束缚,变得扭曲而压抑。而哪咤,需要的,或许从来不是那些大道理与严苛的管束,仅仅是一份毫无保留的接纳与拥抱。
看着府中下人战战兢兢地收拾,看着殷夫人虚弱地搂住孩子垂泪,看着李靖在书房中独自对剑长叹,李衍知道,这场关乎命运的大戏,主角已然登场,那搅动东海风云的波澜,即将由此而起。而他,将继续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