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岭坐在临时搭建的木板上，脚踝处传来的酸麻胀痛感奇异地将她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
夏如棠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估算着取针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李岭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为什么帮我?”
“我以为，我们算是……竞争对手。”
毕竟从新兵连开始，每次考核排名，夏如棠的名字总在最前面。
李岭私下里一直把她当成要超越的目标，训练时也总暗暗跟她较劲。
夏如棠跑五公里用了多少时间，她就非要再快上几秒。
夏如棠射击拿了满分，她就对着靶子练到胳膊发酸。
在她眼里，夏如棠是最厉害的对手，所以她想不通夏如棠怎么会主动帮自己?
夏如棠转过身，她目光平静地落在李岭脸上，“竞争和互助，冲突吗?”
李岭一怔。
她从没这么想过。
在她的认知里，竞争就是你上我下，哪有帮对手的道理?
“部队又不是擂台，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才算赢。”
夏如棠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透彻。
“战场上，我们需要把后背交给能信任的战友。要是身边的人都成了敌人，你感觉一个人能撑多久?”
“平时的训练，才是筛选和建立这种信任的过程，今天你肯帮我，明天我才敢托你。”
夏如棠微微偏头，看向李岭依旧有些红肿的脚踝。
“你今天强撑下去，明天可能就严重到无法训练，甚至影响后续考核。”
“这对你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你应该趁早明白这个道理。”
李岭僵在原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她一直把部队当成证明自己的角斗场，满脑子都是不能输。
她下意识把身边的人都看成潜在的对手，连夏如棠也不例外。
可夏如棠想的不一样，她站的更高，看得更远。
对比之下，李岭觉得她之前的想法隘又小气。
李岭有些无地自容，她抿了抿，“我明了。”
夏如棠嘴角似乎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有竞争对手是好事，能逼着自己变得更强。”
“但我更希望，那是良性竞争，是在训练场上堂堂正正地比拼。”
“而不是靠看着对方倒霉或者掉队来凸显自己的能力。”
李岭没再说话。
夏如棠本就不是个话特别多的人，她看了眼时间。
“时间到了，别动，我取针。”
夏如棠俯身，手指稳得像长了眼睛，依次捏住银针尾端，手腕微转，一根根银针就利落取了下来。
她掏出块干净的布，把银针擦了擦，随手放回针囊里，整个过程没超过半分钟，流畅得像是练了千百遍。
“试着动一动脚腕，慢点儿。”
李岭依言慢慢转动脚踝，之前那股钻心的酸胀和刺痛，居然真的没了，只剩下点轻微的麻意，走起路来也利索多了。
【当前累计功勋值:。
李岭撑着床板站起身，试着走了两步，脚步稳多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炊事班后院，刚拐过墙角，就看见叶琛正往炊食堂这边走。
叶琛在看到李岭和夏如棠待在一起，有些诧异，“你们?”
李岭解释，“训练时不小心扭了一下，如棠刚帮我用针灸治过了。”
叶琛这才把视线转向夏如棠，“谢了。”
夏如棠微微颔首，“举手之劳。”
其实夏如棠对叶琛的印象一直不错，远不止因为叶琛挺身而出阻止了暴怒中的王志刚。
而是夏如棠发现叶琛这人，骨子里有股正直劲儿。
夏如棠看向李岭，“明天白天记得跟龚教官直说，尽量不要负重训练，晚上记得也过来一趟，我帮你巩固一下。”
“我知道了，谢谢。”
李岭声音里多了几分真诚和郑重。
夏如棠没再多说，她拿着自己的饭盒，对叶琛点了点头，“走了。”
夏如棠转身进了炊事班小院。
夏如棠一走，叶琛立马就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李岭的脚踝，“现在还胀吗？要不陪你去军区医院再拍个片？”
“不用。”
李岭轻轻转了转脚踝，“现在走路都没事。”
叶琛抬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惊讶。
以前李岭就算受伤，也从来都是嘴硬，要么说没事，要么就自己憋着，很少像现在这样平静地接受关心，语气里甚至还带着点轻松。
叶琛挑了挑眉，“你什么时候跟夏如棠这么熟了？”
“以前你们俩在新兵连，可是连话都没说过。”
不光是她没和夏如棠说过话，应该是夏如棠进入新兵连几乎一直都是独来独往。
当然，教官也不会管，毕竟新兵连上个月结束后，大家就各奔东西，几乎很少再有交集。
只是他不清楚她们之间发生什么，怎么突然之间阿岭的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大?
李岭顺着叶琛的目光，看向炊事班小院的方向，透过窗户还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人走动的影子。
“也不算熟，就是突然发现，以前好多事，我可能都想错了。”
她想起刚才夏如棠说的竞争和互助不冲突。
叶琛没有深问，“李叔叔给咱们带东西了，放在我宿舍呢，有你爱吃的桂花糕，还有几本你之前念叨想要的军事书。”
“还有……”叶琛犹豫了一下，又说，“你有空给家里打个电话，家里人都挺挂念你的。”
“好。”
这次李岭没像以前那样皱着眉拒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阿岭，你变了。”
李岭脚步顿了顿，侧头看他，“哪里变了？”
叶琛看着她，以前她脸上总带着股拒人千里的硬气。
现在叶琛觉得她眉眼间的凌厉淡了，多了点松弛，“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你整个人柔和多了。”
李岭低头笑了笑，“或许吧，以前我总觉得，别人靠近我，要么是因为我爸的关系，要么是想图点什么，所以干脆把自己关起来，觉得那样最安全。”
李岭突然想起新兵连的事，“之前在新兵连，班长知道我对新式步枪不熟，特意放慢动作教我拆装，我却觉得他是嫌我笨，故意给我难堪，非要自己躲在角落里对着说明书琢磨到半夜，最后还拆装错了。”
“现在想想，是我自己太固执，把别人的好意都当成了恶意，给自己设了道墙，别人进不来，我也走不出去。”
叶琛停下脚步，她的眼神很亮，没有了以前的戒备，多了点通透。
他心里又惊讶又欣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是因为夏如棠？”
李岭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却轻轻点了点头，“她帮我，不是因为我姓李，也不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就只是因为我们是战友。”
李岭抬起头，“她还说，竞争和互助不冲突。训练场上，我们可以是比高低的对手。但训练场外，我们也可以是能托后背的战友。”
“以前我总想着要赢过所有人，现在才明白，真正的强，不是把别人都踩下去，是自己变强的同时，也能看见别人的好，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这番话从李岭嘴里说出来，叶琛既陌生又欣喜。
他认识的阿岭，终于不再是那个浑身带刺的小姑娘了。
她开始学着信任，学着敞开心扉，这比她拿多少次考核第一都让他高兴。
“阿岭。”叶琛的声音柔和下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像小时候她摔疼了，他安慰她那样，“你能这么想，真好。”
两人并肩往女兵宿舍走，快到楼下时，李岭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叶琛，眼神很认真 ，“叶琛。”
“嗯？”
“谢谢你。”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真诚，“谢谢你这么多年，从来没因为我难相处就放弃我，一直陪着我。”
叶琛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什么傻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陪你陪谁？”
叶琛他收回手，“快上去吧，明天还要训练，记得别负重，晚上别忘了去找夏如棠治疗。”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