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偎在符皇后温暖柔软的怀抱里，郭宗训的心里却仍然在盘算自己可用的力量。
首选就是五代第一将门，符家。
郭荣的两位皇后都是符家之女。
可谓是关系密切，自己该叫符家家主一声外公。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母后背后的符家，那位威震北方的天雄军节度使、魏王符彦卿，固然是强大的力量，但在原本的历史中，这位外公在面对赵匡胤篡周立宋时，选择沉默。家族利益，终究是压过对外孙的情分。他郭宗训，不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或许靠不住的外援上。
想要战胜赵匡胤，他必须创建起只属于自己的绝对可靠的力量。
眼下，他几乎无人可用。一个七岁的孩童，困于深宫，能做什么？他需要桥梁，需要一双能帮他触及宫外的手。
在他的脑海中，瞬间锁定一个名字——韩通！
这位被称为“韩瞪眼”的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是历史上在陈桥兵变消息传来后，汴京城内唯一一个试图组织抵抗、最终却因势单力薄被满门诛杀的忠烈之臣！
他的忠诚，是用鲜血证明过的。在如今这迷雾重重的汴京城，韩通几乎是唯一可以信任的军方高层。
更何况，郭宗训迫切需要韩通帮他找到那几个在历史里留下名字，但是此刻却可能还籍籍无名的人。
“母后……”
郭宗训将小脸在符皇后颈窝里蹭蹭，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又融入真实的依恋：
“孩儿……孩儿还是害怕……那个王太监的眼神，好吓人……能不能……能不能找几个厉害的将军，来保护训儿？”
他仰起头，大眼睛里水汪汪的，充满孩童的天真渴求。
符皇后看着儿子这般模样，心都要化。她想起姐姐（大符皇后）临终前紧紧拉着她的手，将宗训托付给她的情景，更是将怀中这小小的孩儿视作眼珠子、心尖肉。
历史上或许有种种猜测，认为她与郭宗训只是政治联盟，关系淡薄，但若非真情实感，她又怎会在郭宗训离世后不久，便郁郁终，随之而去？
“好，好，我儿不怕。”
符皇后轻轻拍着他的背，语气温柔坚定：
“母后这就下旨，召可靠的将军入宫，护卫我儿周全。”
她略一思忖，便想到一个人。
韩通！此人性格刚直不阿，对陛下忠心耿耿，素来不参与朝臣结党，正是护卫皇子的最佳人选。
至于赵匡胤，呵呵，如果没有那个梦，可能能想到他，不过现如今，梁王梦到殿前都点检造反。
这谁还敢信。
旨意传出，不过半个时辰，殿外便传来沉重急促的脚步声。
“臣，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韩通，奉旨觐见皇后娘娘、梁王殿下！”
声如洪钟，带着铿锵。
郭宗训从符皇后怀中探出头望去，只见殿门口站着一员武将，身形魁悟雄壮，仿佛一尊铁塔。他面色黝黑，豹头环眼，眉毛粗浓，一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不怒自威，果然不愧“韩瞪眼”的绰号。
他穿着整齐的武官袍服，但依旧掩不住那一身行伍杀伐之气。
“韩将军免礼，近前说话。”
符皇后微微颔首，保持着皇后的威仪。
韩通大步上前，再次躬身行礼，姿态躬敬，但那挺直的脊梁和锐利的眼神，却透着刚硬。
郭宗训看着这位未来将为周室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忠臣，心中百感交集。
他故意在符皇后怀里扭扭，用小手指着韩通，用充满孩童好奇与惊叹的语气说道：“母后，你看韩将军，身板好结实呀！象……像宫门口的石狮子一样！有韩将军保护，训儿肯定就不怕！”
符皇后被儿子稚气的比喻逗得微微一笑，宠溺地摸摸他的头。
郭宗训趁热打铁，摇晃着符皇后的手臂，撒娇道：
“母后，母后！孩儿想跟着韩将军习武！练得和韩将军一样结实，那样就没人敢欺负训儿！”
“胡闹！”
符皇后轻轻嗔怪一句，秀眉微蹙：
“你乃皇子之尊，习武强身虽是好事，但刀枪无眼，若是磕着碰着，如何使得？再者，韩将军军务繁忙，岂能日日入宫教你？”
跪在下方的韩通闻言，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暗暗叫苦。教梁王殿下习武？这简直是把他放在火上烤！教好，是分内之事，无人会褒奖；可万一这位小殿下娇贵，练武时擦破点油皮，或是累着，那些御史言官、甚至宫里的贵人，还不用唾沫星子淹死他？这绝对是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他是直，但不是蠢。
他正琢磨着该如何委婉地推掉这“飞来横祸”，却听郭宗训又开口，语气变得十分“懂事”：
“母后说得对，是训儿想得不周到。韩将军要帮父皇管理那么多兵马，肯定很忙很忙，怎么能天天来教训儿练武呢？”
韩通一听，差点忍不住点头称是，心中对这位“通情达理”的梁王殿下顿时生出几分好感。
郭宗训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那……母后，能不能让韩将军从军中，挑选几个武艺高强、人品又好的勇士，来给训儿当护卫呀？这样韩将军不用太辛苦，训儿也有人保护，还能偶尔请教他们武艺，好不好嘛，母后~”
他拉着符皇后的衣袖，再次施展出撒娇大法，小脸上满是期盼。
符皇后看着儿子，又看看下方躬敬侍立的韩通，觉得这个提议倒是稳妥。既满足儿子想要习武强身、寻求保护的愿望，又不至于过于劳烦韩通这等大将，更避免皇子习武可能出现的风险。
“恩，此法倒是可行。”符皇后点点头，看向韩通：
“韩将军，梁王的安全，乃国之大事。本宫便命你，从你麾下侍卫亲军中，遴选数名忠诚可靠、武艺精湛的勇士，入宫充任梁王贴身护卫，你可能办妥？”
这是何等的信任！将未来天子（在所有人看来，郭宗训继位已是必然）的贴身护卫之责，交托到他韩通手中！韩通虽然刚愎，但是忠心耿耿，知道这是陛下和皇后对他韩通忠诚的最大肯定！
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因激动更洪亮：
“臣韩通，领旨！必当竭尽全力，为梁王殿下挑选最忠勇之士！若有差池，臣提头来见！”
“韩将军快快请起。”符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如此，你便去……”
“韩将军！”郭宗训忽然插话，他从符皇后膝上滑下来，走到韩通面前，仰着小脸，用带着孩童特有好奇的口吻说道：
“你选人的时候，能不能……把他们带到宫里来，让本王自己也瞧瞧呀？本王想看看，未来的护卫，是不是真的像韩将军一样威风！”
符皇后闻言，微微一怔，觉得儿子这要求有些孩子气，但转念一想，让训儿亲眼见见未来的护卫，也能让他更安心，便也没有反对，只是微笑着看向韩通，等待他的回应。
韩通也是愣一下，挑选护卫本就是他的职责，何时需要让一个七岁孩童过目？但这毕竟是梁王殿下亲自提出的要求，且合情合理。他略一沉吟，便再次抱拳：“臣，遵命！臣这便去挑选人手，稍后便带他们入宫，由殿下亲自定夺！”
“好！那本王就在宫里等着韩将军！”郭宗训小手一挥，努力做出威严的样子，但那稚嫩的模样，只让人觉得可爱。
韩通领命，再次行礼后，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韩通魁悟的背影消失在殿外，郭宗训悄悄握紧小拳头。
第一步，成。
借着挑选护卫的名义，他不仅将韩通这位忠臣拉进自己的圈子，更获得一个亲自筛选、打造自己最初班底的绝佳机会！
符皇后又温言安抚郭宗训片刻，见他情绪似乎稳定下来，不再惊恐，这才稍稍放心。然万岁殿那边还需人照料，她不敢久离，仔细叮嘱殿内宫人好生伺候梁王，匆匆返回郭荣病榻前。
寝殿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郭宗训和一群垂手侍立、大气也不敢出的宫女太监。
郭宗训坐在榻上，晃荡着两条小腿，脸上那副孩童的委屈表情渐渐褪去，取代之的是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静。
光有韩通这样的外将还不够，他需要一双属于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需要能在宫内自由行动、打探消息的心腹。这些贴身伺候的太监宫女，是最好的选择。
他眨眨眼，忽然扁扁嘴，对着身边侍候的领头太监说道：“本王心情不好，闷得慌！把宫里所有没事做的小太监都给本王叫来，本王要找人玩耍解闷！”
梁王殿下有令，谁敢不从？不过片刻，二三十个年纪在十岁到十五六岁之间、穿着各色低等宦官服饰的小太监，便被引领到殿前宽阔的廊下。
他们个个低着头，神情忐忑，不知道这位小主子今日又要玩什么花样。
赵匡胤厉害也不可能把这种不重要的小太监收买了，郭荣病重的突然，他之前还算忠心，不过后来转变。
如果他提前把手伸到皇宫里，啧啧，早就是个死人了。
所以这些人应当是可信的。
郭宗训踱着小步子，在一张锦墩上坐下，目光扫过这群面容稚嫩的小太监，心中已有计较。
“都听着，本王有话要说，本王要从你们里面挑个得力的人来，挑中的有赏！”
他清清嗓子，用带着童稚的语气说道。
郭宗训故意在庭院中走动，袍袖一拂，一枚黄澄澄、价值不菲的金瓜子“叮当”一声，掉落在不起眼的石缝边。他装作浑然不觉，走到一旁背对着众人。
大部分小太监的目光都被那金光吸引，呼吸变得急促，但碍于梁王在场，无人敢动。只有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眉眼机灵，名叫小桂子的小太监，他先是眼睛一亮，随即迅速低下头，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金瓜子拾起，然后用袖子擦干净，小跑到郭宗训面前，双膝跪地，双手将金瓜子高高捧起，声音清脆：“殿下，您的金瓜子掉了。”
郭宗训“讶然”回头，接过金瓜子，随意把玩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看到金子，为何不自己藏起来？”
小桂子叩头道：“回殿下，奴婢叫小桂子。宫里的规矩，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拿，尤其是殿下您的，奴婢更不敢。”
“哦？”郭宗训不置可否，将金瓜子随手赏给他，“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小桂子愣一下，随即大喜过望，连连叩头谢恩，但接过金子后，并未象其他小太监那样露出狂喜之色，是迅速将其塞入怀中，神色恢复如常，垂手退到一旁，口风紧得很。
随后郭宗训将小太监们聚拢，故意皱着小脸，唉声叹气，然后对一个心腹大太监（假装配合）低声抱怨，但声音恰好能让靠近的几人听见：
“……唉，完完，刚才听母后身边的姐姐说，父皇病情又加重，御医都束手无策，怕是……怕是熬不过这几天，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啊……”
这个“坏消息”试试他们的成色。
大部分小太监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有的甚至开始低声啜泣，不知所措。人群一阵骚动。这时，另一个看起来有些瘦弱，但眼睛格外明亮的太监，名叫小玄子，他脸上也闪过恐惧，但他咬咬牙，挤出人群，来到郭宗训面前，虽然声音有些发抖，却努力保持着镇定，低声道：
“殿下……殿下莫要过于忧心！陛下……陛下洪福齐天，定能逢凶化吉！就算……就算真有万一，殿下您是梁王，是国之储贰，还有皇后娘娘，还有范相公他们……一定会没事的！殿下您要保重自己啊！”
他没有继续恐慌，反在害怕之馀，试图安慰“年幼无助”的梁王，并为其分析形势，虽然稚嫩，却显露出难得的胆识和机变。
郭宗训默默地看着，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选人结束，他挥挥手，让其他太监散去，独独留下小桂子和小玄子。
殿内再无旁人。郭宗训走到两人面前，他虽然比小桂子还矮上半头，但那目光却带着威严，缓缓扫过他们因紧张微微颤斗的身体。
“小桂子，小玄子。”他的声音不再有半分孩童的娇憨，低沉清淅，“从今日起，你们的眼睛，只看孤一人；你们的耳朵，只听孤一人；你们的心中，只能忠于孤一人。孤要你们生，你们便生；要你们死，你们便死。可能做到？”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两个小太监如遭雷击，浑身剧震。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年仅七岁的小主子，那眼神中的深邃，让他们浑身都在战栗。
但下一刻，他们几乎是本能地“噗通”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激动：
“奴婢小桂子（小玄子），誓死效忠殿下！从今往后，眼为殿下视，耳为殿下听，命为殿下用！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很好。”
郭宗训点点头，小脸上看不出喜怒：
“记住你们今天的话。起来吧，以后，你们就是孤的贴身内侍。”
就在他初步收服这两颗棋子之时，殿外传来通报声：
“启禀殿下，韩通将军已在殿外候旨，言道已为殿下遴选护卫人选，听候殿下定夺。”
“宣！”
很快，韩通那铁塔般的身影再次出现，身后跟着十名精悍的军士。这些军士个个身材挺拔，眼神锐利，气息沉稳，显然都是军中好手。他们随着韩通齐齐向郭宗训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带着军人特有的干练。
“末将等，参见梁王殿下！”
郭宗训迈着小步子，挨个从他们面前走过，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实则用心观察着每一个人的神情气度。韩通选的人，忠诚度应该无大问题，但他需要的是未来能独当一面、甚至能在乱军中护他周全的潜力股。
他一个个问过去名字，大多是些历史上未曾留名的普通军官。直到他走到队列中间一人面前。
此人年纪似乎稍轻，约莫二十出头，面容算不上特别英俊，但线条刚毅，一双眼睛格外有神，站姿如松，自有一股内敛的精气神。
“你叫什么名字？”
郭宗训照例问道。
那年轻军官抱拳躬身，声音清朗有力：
“回梁王殿下，在下周审玉！”
周审玉？！
郭宗训心中猛地一震，如同掀起惊涛骇浪！是他吗？是那个在宋初历史上，以勇猛善战、屡立奇功着称的猛将周审玉？！
他记得，周审玉似乎是后周军校出身，但在周世宗时期并未显达，没想到，此刻竟然就在韩通的军中，且如此年轻！
这简直是天赐的将才！若能将其收服，无疑是得到一柄利刃！
他心中狂喜，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目光在周审玉身上多停留片刻，点点头。他不能表现得太过于异常。
将所有十人都看一遍后，郭宗训转过身，抬手指向周审玉，对韩通说道：
“韩将军，就他。”
韩通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梁王会选那些看起来更魁悟、年纪稍长、更显沉稳的老兵，没想到却挑中年纪最轻的周审玉。
不过周审玉在他麾下，确实是以勤勉和武艺扎实着称，只是缺些资历。他自然不会反驳，点头应道：
“臣遵命。”
被选中的周审玉，心情却是颇为复杂。能成为未来天子的贴身护卫，无疑是莫大的机遇，意味着前途无量。但……看着眼前这位粉雕玉琢、年仅七岁的小梁王，他心中又不免有些打鼓。
护卫皇子，责任重大，尤其这位小殿下年纪太小，万一在习武或是玩耍时磕着碰着，自己恐怕万死难辞其咎。这机遇背后，也藏着风险。
……
与此同时，万岁殿内。
郭荣再次从昏睡中短暂苏醒，这一次，他的精神似乎好一些，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假象。
他侧过头，看着守在床边，眼睛红肿、难掩憔瘁的小符皇后，虚弱地笑笑，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
“皇后……以后，就要辛苦你……”
他的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无尽的歉咎与托付。
小符皇后听到这话，眼泪瞬间又涌上来，她用力摇头，哽咽道：
“陛下别这么说，臣妾不辛苦……只要陛下能好起来……”
郭荣艰难地抬手，轻轻抚摸一下她光滑的脸颊，眼中满是柔情与不舍：
“朕……朕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就是放心不下你，放心不下训儿……”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积蓄力量，然后缓缓开口说道：“朕想……在走之前，为训儿定下一门亲事。有岳家扶持，他未来的路，或许能好走一些……你觉得呢？”
符皇后闻言，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带着震惊。为年仅七岁的训儿定亲？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