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荷兰商船的必经之路
青蒿见效极快,苏康喝下去,仅半天功夫,征状就好了大半,十个时辰后,就只是微感觉异样了。
大员屿隔离病房中,苏康呆坐于地,心中悔恨如山呼海啸,脸上涕泗横流。
一天的功夫,他想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大员屿上少有人得病,偏偏他得了疟疾。
那是因为,只有他固执坚信疟疾乃是瘴气传播,坚持不肯防蚊。
原来,疟疾真是靠蚊子传播。
原来,青蒿真的有效。
原来,舵公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啪!”
苏康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打自己的傲慢无知,固执己见。
明明舵公已把疟疾的正确治法完整相告,他却墨守成规,连试都不愿试。
白白葬送了九条人命啊!
“啪!”
苏康又抽了自己一巴掌,此刻苏康只想以死偿还那九条性命。
和活着受尽内心谴责相比,死了反而还轻松些。
只是苏康暂时还不能死,青蒿的制法、疗效、用量,只有他最清楚,他得把那几十个同得疟疾的病人救好。
还得把青蒿治疟疾的办法传承下去。
正午,大员屿的郎中来看苏康,一进门就看见苏康呆坐于地,神情呆滞,面容凄惨,双颊肿的老高。
一郎中道:“糟了!定是青蒿有毒!”
苏康苦笑摇头,喃喃道:“舵公是对的”
“什么?”
“舵公说的是对的,青蒿是治疟疾的特效药,我苏康错了!”苏康大声道,“去采青蒿,多多的采来,这药能救命!还要注意防蚊!”
东番岛物产丰饶,山上青蒿极多,郎中们进山不过半天,就把药筐采满。
苏康亲到赤坎,指挥郎中们制青蒿药汁,亲眼看着几十号得了疟疾的病患喝下。
和苏康一样,绝大部分人仅半天后,征状就大为缓解,一天后就明显好转,两三天就能和常人无异。
而且和常山柴胡汤剂不同,青蒿药汁没有那么强烈的副作用,也不会令病情反复,好了就是根治了。
苏康心中,已是震惊的无以复加,舵公这法子不仅见效快,还能去根,当真不愧特效药的名号。
自打有《黄帝内经》以来,疟疾就是铁打的顽疾。
而今舵公一举将此病除根,堪称是医药界颠复性的壮举!
舵公文治有开拓南澳、东番,武功有历次海战,而今竟连医药界也能有所建树吗?
只一出手,就是他苏康一辈子也达不到的巅峰!
若说那些文治武功,苏康瞧不上,青蒿治疟疾这可是他的专业领域,这是造福千秋万代的大事!
疟疾不是东番独有,岭南之地自古多瘴气,是疟疾的高发地,苏康可太明白这个青蒿药汁的含金量了!
此刻的苏康心中,再也没有对海寇头子的鄙夷,有的只是对医道前辈的崇敬。
若说在苏康心中,最敬重之人是师父陈实功,那第二崇敬之人,毫无疑问,必是林浅!
曾几何时,见到圣安娜号上的船员对林浅俯首帖耳,苏康还对此深感不以为然。
而今,苏康算是彻底理解这些船员了。
而且,通过与辽东难民的接触,苏康得知了林浅在辽东的所作所为。
简直让苏康惊为天人。
此等心怀黎庶,心系苍生之人,竟是海寇头子?
他怎么能是个海寇头子呢?
哪怕他真是海寇头子,那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又该置于何地呢?
苏康不由自主的想起女儿的那句评判来:“爹,你看吧,他真是好人!”
当时苏康还以为这话不过是小女孩的一厢情愿,现在看来,一厢情愿的是他自己。
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看人要比他通透啊!
苏康懊悔不已,如果他早些放下成见,那九个人或许就不会死。
为此,他特去向陈蛟告罪,求见九名死者家属谢罪。
可惜那九人都是孤家寡人,并无亲属,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陈蛟总督东番,执掌生杀大权,死九个人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
东番岛开拓到现在,被蛇咬死的,陷入沼泽淹死的,山上迷路失踪的,被北边倭寇杀了的,可比病死的九个人多多了。
令陈蛟真正不满的,是苏康把舵公命令当耳旁风的态度,现在看苏康诚心悔过,也就不再追究。
加之东番岛郎中紧缺,各种疾病、外伤又奇多,未来还要多多依仗苏康,又尽弃前嫌,平常对待。
尽管那几十个病人已经痊愈,可苏康还是谨遵舵公的吩咐,让他把青蒿药汁喝满七天,防止病情反复。
与此同时,苏康还在不断改进青蒿药汁的制法与服用方式,还在尝试人工种植青蒿。
这日,一条三桅福船从南澳岛驶来,在大员屿靠港。
陈蛟亲至迎接。
福船上,吕周从舷梯上跳下,笑着拱手道:“陈总督。”
陈蛟打过招呼,看向船舱:“舵公又送来什么了?”
“一千五百石稻米,从安南国的会安港运来的。”吕周道。
陈蛟大笑道:“来的正是时候,东番这地方鹿肉、鱼肉不缺,可有肉没有饭也不行,吕船主,请入营帐叙话吧。”
吕周摆手道:“不成。舵公吩咐,稻米卸货后,要立刻启航回去。”
“这么急?”陈蛟愕然。
吕周:“不止如此,返航时,长风号也得跟着回去。”
陈蛟心下了然:“舵公要捕鱼了?”
“是条大鱼!”吕周神秘兮兮说道。
陈蛟抚掌道:“既然舵公有命,就不留你了。等返航时,帮我带些鹿肉干、鹿茸回去!”
数日后,南澳城,白清、白浪仔家中。
自圣安娜号入港改造后,林浅就一直暂居此处。
随着岛上民宅的不断发展,现在白家姐弟的房子已升级为了四点金的样式。
简单来说,就是南方版四合院,房间很多,比之前一明两暗的三开间居住条件好多了。
主屋偏房,林浅正坐在桌前伏案办公。
在苏康去东番岛治疟疾的这段时间,林浅一直在思考解决造船木料问题的办法。
哑巴黄提出的火焙烟熏法,是个治根的办法,但是见效慢。
林浅计划,在圣安娜号完工后,再建十条二型鹰船。
这次的设计图,林浅拉高了其长宽比,进一步扩大帆面,增大龙骨深度,提高航速和适航性。
为此,需要大量的木料,总不能慢慢等烟熏火烧。
做为海寇,林浅第一时间就想到去抢,大明东南船厂不少,那些官营船厂不方便抢,私营的还不能抢吗?
正在林浅谋划劫掠行动之际,何塞从中南半岛返回。
据何塞汇报,中南半岛一带,海贸极为兴盛,有大量西、葡、荷、英的船只汇聚。
如此海贸繁忙的景象,倒和林浅刻板印象中不太一样。
同时,这也给林浅提了个醒,他抢木头是为什么?造船。
既然如此,干脆一步到位,抢船不就行了?
而且要抢,就抢欧洲人的船,打击竞争对手的同时,直接船只、火器、财物全都顺带抢了,这不是方便多了吗?
据何塞打探的消息,西、荷、英等国不仅在中南半岛贸易频繁,与日本也有贸易往来,尤其是荷兰人,早在1602年,就在平户创建了商馆。
荷兰和西、葡两国,那可是历史上的老冤家了,远不是只有贸易纠纷这么简单。
林浅敏锐的嗅到了透着血腥味的商机,一个连环套计策在心中成型。
随即将手下全部百慕大帆鹰船散布出去侦查,侦查范围包括东番海峡、巴士海峡以及东海沿岸,果然发现了欧洲船只的踪迹。
所以便命吕周给东番岛运粮的同时,将长风号调回南澳。
即便是欧洲商船,也都配备前装滑膛炮,必须慎重对待。
林浅命令郑芝龙、白清各自领长风号、云帆号在欧洲商船的必经之路上等待。
而他正在做的,就是推演欧洲商船的必经之路。
航海日志在林浅面前摊开,其上绘制了一副东亚的海陆地图。
地图北至辽东、李朝、日本九州,南至吕宋岛以北的巴士海峡。
地图上,虚线代表风向,从大陆吹来,在东南海面渐渐拐弯,从东番海峡中穿过。
现在是九月份,大明中原、华北等地正盛行西北风,受北半球地转偏向力影响,在东番海峡上渐渐转为东北风,正是从平户返回南洋,最合适的风向。
地图上,实线代表洋流,东番海峡中两股洋流交汇,其中偏东番岛的洋流自南向北流,而靠岸的则是自北向南的中国沿岸流。
这两道洋流交汇之处,就是之前海上垂钓时,大丙带林浅看的那个渔场。
而欧洲船队从日本向南洋行驶,想要顺风顺水,必然要搭乘中国沿岸流。
那么这条必经之路,其实已经非常明确了,就是南澳岛海域。
欧洲船队一般离岸较远,所以始终没被南澳岛的了望塔发现过。
林浅设计的鹰船投入使用后,就已偶尔接到渔民出外海捕鱼,见到欧洲船只的汇报。
做完推演,林浅放下竹笔,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
想必这时候,郑芝龙、白清已经撒网中鱼了吧。
也就是圣安娜号在干船坞中改造,否则这种事情林浅肯定是不会错过的。
算了,就当是给年轻人一个锻炼机会吧。
此刻,南澳岛东南五十海里外。
长风号、云帆号,象两条饥渴的鲨鱼,在海上不断往返巡视。
在两船周边十馀里的范围内,还分布着三条海狼舰充当眼线。
更远的海域处,还有四条鹰船飞速掠过水面。
海面上无遮无挡,天气晴朗时,一个桅杆上的了望手目力范围,一般在十到十三海里。
这种视野范围,加之船只数量,说是将这一整片海域全部封锁了也不过分。
长风、云帆两船,并非是在海面上干等着。
此时正有一艘欧洲三桅船,自东北向西南,穿越东番海峡。
早在这船入海峡的第一天,就被鹰船侦查到了,鹰船航速快,情报立马就递送到了南澳港,早就在港口待命的长风、云帆两船立刻出发,到了东番海峡出口,守株待兔。
云帆号艉甲板上,郑芝龙负手而立,面容平静。
此番出海捕鱼,云帆号是僚舰,是配合旗舰长风号行动的,长风号的代船主正是白清。
郑芝龙虽说是第一次指挥炮舰,可一上艉甲板就象回家一般自然,发号施令从容不迫,很快就把整条船调理的如臂驱使。
郑芝龙心底隐隐有种感觉,他可能和舵公一样,天生就该是吃这碗饭的!
“啪!”东北方天空上,一朵冲天花炸响。
郑芝龙心中暗道:“终于来了!”
只见长风号艉甲板,赤旗旋动,同时一面白色旗帜缓缓升起。
郑芝龙对船员大声道:“升帆,升旗!跟上旗舰!”
郑芝龙天生嗓音浑厚,如洪钟大吕,命令清淅的传达到甲板上每个水手的耳中,甚至让大副、水手长再重复一遍命令都显得多馀。
三面中式硬帆落下,云帆号跟在长风号身后,排成线列。
两船桅杆顶上,都有一面白色旗帜,旗帜中央有红色的盾形纹章,盾徽周围有一圈黄色的城堡图案,顶部饰有皇冠,正是葡萄牙国旗。
此时的葡萄牙与大明关系最近,购买了不少中式船只。
所以即便长风、云帆两船都是大明海船,船上一个葡萄牙人都没有,只要挂了葡萄牙国旗,也能让被袭击的船队往葡萄牙身上联想。
郑芝龙看着头顶飘扬的葡萄牙国旗,想到被劫商船属国气急败坏的找葡萄牙人算账,他简直要笑出声来。
这个损招,自然是林浅出的。
虽说是损招,可郑芝龙心中,完全没有半点不敬的心思,反而因想不出这种妙计,而略感自卑。
“啪!”东北天空上,又一发冲天花炸响,这次离得更近了。
郑芝龙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快要接敌了,打起精神来,都把火绳吹得红红的!”
这话本该是水手长、炮术长来说,可郑芝龙嗓门大,由他来说,毫不违和。
很快,东北方天空,海面上出现一根桅杆,桅杆下雪白软帆招展。
了望手道:“东北方发现敌船!”
敌船与长风、云帆二船相向而行,很快就全完显示在彼此视野中。
郑芝龙手搭凉棚,朝敌船看去,大概能判断出其与长风、云帆二船大小相差不大。
根据情报,这是一艘武装商船,拼炮不是长风、云帆二船的对手,况且他们这边还有三艘海狼舰帮忙。
相向而行了半个时辰。
了望手开始更新距离:“左前舷敌船,两千步!”
郑芝龙朝敌船望去,只见其丝毫没有降帆、掉头的打算,反而直直朝己舰冲来,看样子压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又过许久,了望手道:“左前舷敌船,一千步!”
这个距离上,已能依稀看到敌船主桅上,高挂的红白蓝三色旗。
郑芝龙一眼认出,这是荷兰人的船,正是最适合打劫的对象。
“左前舷敌船,五百步!”
随着距离变化,长风号向左转舵,将右舷火炮对准荷兰船只。
云帆号随之做相同机动。
五百步外,荷兰武装商船远行者号上,船长德克放下手中望远镜,低声嘲笑:“不自量力。”
随即他转身对船员喊道:“小伙子们,让我们再抓一些奴隶去!”
船员们随之开心欢呼。
大副彼得提醒:“船长阁下,那两条船比一般的大明海船大,而且挂着葡萄牙船帆,最好谨慎些。”
德克满不在乎的道:“船大又怎么样?大明火器和远行者号上的二十门蛇炮相比,简直就是小男孩撒尿!
来船是葡萄牙人也好,若是大明人更好,这帮黄皮猴任劳任怨,最适合当劳工!
别忘了,在巴达维亚,一个象样的大明劳工,足足值五十比索!”
听到一个人值五十比索,大副彼得不由舔了舔嘴唇,对两艘福船的担忧也抛到九霄云外了。
“三百步!”了望手高喊道。
德克又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敌船动作,只见两艘敌船已在海面上打横,似乎要进行侧舷射击。
德克又是诧异又是好笑。
诧异的是,大明海军什么时候学会了侧舷齐射的战术。
好笑的是,凭大明火器的射程、精准度,想在三百步的距离上击中远行者号,简直做梦。
德克道:“保持航向,开到敌船船艉去射击!”
大副彼得大声传令。
远行者号顺风顺水,航速极快,不过几分钟后,就听桅杆上载来声音。
“二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这时大副彼得举起望远镜,脸上兴奋的神情突然僵住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在大明海船上出现的东西——塞壬炮黑洞洞的炮口!
“轰!轰!轰!”
云帆号、长风号右舷火炮依次发射,共十二发实心铁弹砸向远行者号四周,溅起巨大水花,给船上众人淋了个透彻。
德克脸上自信的笑容,凝固了
“不好,他们有火炮!真是葡萄牙人!”
“左转舵,右舷对敌!装填火药!”
“轰!轰!轰!”
“该死的,葡萄牙人装填好快!”
“啊——我的骼膊!”
“快转舵换帆,炮门打开!”
远行者号甲板上乱成一片。
德克骇然至极,这两艘大明战船不仅射击很准,而且装填极快,这种炮兵素质,就算是荷兰的顶级炮手都难达到。
葡萄牙炮兵竟然如此恐怖,这就是二百年海军强国的底蕴吗?
德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大声下令,让远行者号尽快转舵。
船艏、船艉是风帆战船最脆弱的位置,一旦有火炮从这两处射入,将给全舰造成贯穿伤,后果十分严重。
他以为大明战船没有火炮,才敢托大以船艏迎敌,现在自食苦果,只能狼狈转向。
轰的一声,全船一阵震动,接着船体破裂声传来。
火炮甲板中,炮术长大喊道:“船艏中炮!”
好在远行者号正在掉头,这一炮射穿船艏和左舷,没造成太大破坏。
德克命令道:“装填链弹!”
“装填链弹,瞄准敌船桅杆!”远行者号的大副也是老水手了,船长的任何命令,他都能分解出战略意图。
眼下,两艘敌舰与远行者号火力相差无几,却占了先手优势,而且船员更多,不论是炮战还是接舷战,都占据上风。
远行者号必须尽快脱战,所以炮管中才会装填链弹,射击敌舰桅杆,破坏敌船机动。
很快,远行者号已经将船身打横。
“开火!”炮术长怒吼。
距离太远,十发链弹并未射中。
远行者号转向不停,很快船头转向正东行驶。
德克知道正东是东番岛,想摆脱敌舰该向北边行驶。
可现在海上吹东北风,远行者号要转向正北,必须戗风掉头,而戗风掉头,又要求船只有一定初速度,所以才不得不先向正东航行。
好在两艘大明战船船头朝向西北,也没有初速,想追上来,同样需要戗风掉头,要么就只能左转舵,绕个大圈掉头。
凭借这一点微弱的优势,德克就能摆脱追击,自信的笑容重新回到他脸上。
可惜,笑容持续了不足半分钟。
德克惊恐的发现,敌船转向太快了!
从朝向西北,到正西,再到西南,正南,正东。这么大范围的转向,居然只用了远行者号的一半的时间。
德克虽然多次往返于平户、巴达维亚航线,但对中式帆船知之甚少。
中式硬帆八面来风,可不是空有虚名。
加之平衡舵、披水板的设计,能让福船以小角度、小阻力快速转向。
要是远行者号侧顺风航行,长风号和云帆号还真不一定追得上,但要比调头、转向、逆风航行,中式船就稳定占优。
所以,当郑芝龙见到荷兰人朝正东逃窜,已放了一半心在肚子里。
长风、云帆两船快速掉头追上。
很快,荷兰人的船就戗风掉头,航向正北。
在白清指挥下,长风、云帆二舰,以小角度侧迎风,直朝东北方驶来。
西班牙人吃过的苦头,现在轮到荷兰人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