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其驰不想听他们打官腔,面带愁容道;“如今长公主下令,严禁外人入内廷,无诏令不得擅闯。”
“我知晓荣国公和吕相是担忧陛下安危,可是……我也不好违令,开门放几位入内……”
范郇早猜到张其驰会说这话,语重心长道:“我们不入内廷,只在太极门前等着……”
说到一半,很快又意识到,等着这两个字有些过于直接,遂又改口道:
“我们忧心陛下和长公主安危,即便回去了,今夜也难也安眠,不如就太极门前守着。待天明之际,羽林军清除完叛军,确定陛下无事之后再回去。”
“对对……张将军也知,陛下身子……”杜鸿哀声叹了口气,“我们是怕陛下受到惊吓,又加重了病情!”
“我们只在外头,不进两仪殿。”
“虽有羽林军在,我等也甚是忧心,不若张将军通融通融,待叛军被清除,长公主自不会怪罪于你。”
“有张将军把守承天门,叛军岂敢来犯,我们就随吕相到殿前门口候着,若有危险,也能有所察觉……”
几人你一嘴我一嘴,将开城门之事说得极为轻松。
把无诏强闯宫门说得极为正义,满心都是为了陛下安危,好似只要不同意,就成了罪人。
张其驰暗暗冷笑,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静静看着几人演得活灵活现,比乐坊的乐伎还灵动。
他早听宋灵淑提到,齐王会从安礼门进入宫禁。
刚才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这几只老狐狸紧张地险些露了相,还真让他试探出来了……
吕士闻忧心忡忡道:“把守承天门很重要,但守护内廷同样重要。张将军尽职尽责是应当的,只需放我们几人入内,也不必担忧有叛贼浑水摸鱼。”
叛贼不就是你们几人……
张其驰差点脱口而出,为了后继计划,他需得忍着。
“既然如此……”他看向不远处的魏国公几人,“末将如果开城门让几位进去,我也不好阻止其他大臣入内。”
言外之意,若放他们入内,也无法阻止其他大臣一同入内。
范郇脸色微凝,听出了张其驰话中之意。
他不想被人指责偏袒,要放就放所有人入内。
特意说这话,就证明张其驰猜到他们此行另有目的,但并不准备说破,只略作提醒。
只要无需担责,那张其驰就一定会同意。
他们当然不想其他人跟在后面,如果所有人一同进入,如何能以压倒性的优势拥立殿下?
尤其是王振、邵禛和高淮三人,若这三人也跟进来,又在殿前唱反调,耽误最佳时机,那可就真坏事了。
殿下若得势,他们只需快速入殿拜见新君,旁人便不敢随意反对,那便能尘埃落定!
范郇想明白了前后,和吕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吕士闻早看明白,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吕相支持,范郇从衣服内侧取出一纸诏令。
“此为先帝所赐,持此诏令者可直入内廷面圣,任何人不得阻拦,不得强加干涉,敢有违抗者,以叛律论!”
张其驰看清荣国公手中的诏令,就差惊呼出声,强忍着才没有失态。
又被宋灵淑说中了,荣国公真有入内廷的办法。
先帝所赐!
也不知先帝为何会赐下这种诏令,被他们用在这种关键时候,当真是致命。
不过也好,他也无需费心找借口堵住其他人,就让这些急着‘拥君’之人,先一步入内。
至于进了里面,是得拥立新君之功,还是沦为叛军同党,就不好说了……
“末将听令!”
张其驰毫无迟疑,向着诏令行了一礼,随后返回城门处,下令让人打开城门放行。
就在这时,久未出现的潘常新终于姗姗而来。
潘常新虽年纪大,来得还晚,脚步却并不慢,不多时就到了几人跟前。
范郇只淡淡瞥了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往城门而去。
杜鸿满脸愠色,想摆摆脸色,又见荣国公和吕相不在意,只好轻哼了声道:“我们几人已在此两刻钟,潘常侍迟迟才来,难道是没收到消息?”
一个被勒令在家反思的常侍,若没殿下帮扶,往后能不能复朝还说不准。
他们在此费力喊话,他倒好……尽挑着这个时候才来,光捡便宜还慢慢吞吞不出力。
张预声音怪异道:“潘常侍年纪大了,又被罚休朝在家,许是养成了早睡的习惯。这会儿功夫,想必已经睡过一觉。”
荣国公和吕相都紧张着大事,旁人哪敢睡觉,这话分明就是嘲笑潘常新架子大。
潘常新脸色讪讪,只抬袖擦了擦额角,并不出言反驳二人。
孙启时见两人得意洋洋,暗暗翻着白眼,待人走后,才侧头劝道:“今夜时局多变,这两人脾性又大,潘常侍不必放在心上。”
潘常新投去感激的眼神,“时局多变,能理解能理解……”
……
另一边,邵禛眼看着张其驰领着几人进了城门,再也忍不住了。
“好个张其驰,才三两句话的功夫就放人,皇城防守竟这般松散吗?”
王振急忙道:“走,我们就跟在他们后面……”
三人没多做停留,很快跟了上去。
十几步外。
木愣愣站着的宋伯惇见魏国公三人跟了上去,急切看向吏部侍郎吴起道:“吴尚书,我们要不要跟随一同进宫。”
随后又看向工部尚书沈行川,和大理寺卿苏彦,以及陆明、庄于淳几人。
所有人都拿不出主意,变得犹豫不定,眉头皱成一团。
就在荣国公拿出诏令之时,吴起便说出了先帝赐诏令的始末。
不管先帝当初是何想法,如今荣国公再拿出来,张其驰也绝不敢阻拦。
令他们难以抉择的是,荣国公未必同意他们随同。再者,众人都心知肚明,荣国公几人是追随齐王殿下。
如果他们跟随在后,算不算是同党?
护驾固然要紧,动乱时期,不擅动才是的最好选择。
“且……再看看……看看魏国公他们如何做?”吴起最终拍板,原地不动。
众人无一反对,内心却安定了下来。
这个时候强闯进去,未必是件好事,如果长公主怪罪下来,他们多长张嘴也解释不清。
……
承天门下。
荣国公和吕相几人已经入内,张其驰立刻让人紧闭大门,将其他人阻拦在外。
邵禛脚步再快,也没赶上关门。
“张其驰,你这是何意?”
张其驰朝三人拱手道:“荣国公手持诏令夜闯宫门,末将见诏不敢违逆,才为其放行,还请魏国公、邵尚书、高尚书恕罪!”
赶来的王振和高淮对视一眼,对张其驰话里的手持诏令夜闯宫门极为意外。
荣国公手里的诏令他们也是知道的,只是……张其驰如果依令放行,又为何会直言荣国公是夜闯宫门?
邵禛如同被噎住,只不断指着张其驰,一副有气无处发的模样。
王振神色严肃道:“张将军,你如实告诉我们,内廷如今究竟是何情形?”
“如若他们入内是为助力齐王,我等却被阻拦在外,如何能得知陛下和长公主安危?”
张其驰也不推诿,胸有成竹道:“适才有人来报,两仪殿外的叛军已被全部剿灭,齐王只有寥寥几人,陛下和长公主必会无忧。”
“什么!”邵禛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叛军都攻到了两仪殿,你还站在此处做甚?你们金吾卫是如何防守的?齐王带人闯入内廷,怎么没人阻拦?”
一连问下来,张其驰被喷了满脸,只得抹了抹道:“我下来时才收到小兵来报,只知陛下和长公主无事,但不知里面是何情形。”
“是薛将军守在两仪殿外?”王振突然问。
“薛将军想必也收到了消息,已经赶去了两仪殿。”张其驰如实说道。
高淮略一思索,突然察觉这话有问题,“什么叫薛将军也收到了消息?如果不是薛将军护驾,还有谁?”
千牛卫将军刚走不久,必然不是他前去护驾。
张其驰犹豫了片刻,才道:“是宋中丞,宋灵淑!”
“她提前算到荣国公会强闯,让我独独放他们进宫。”
还不等几人从震惊中回过神,两道身影从外赶来,提着的灯笼晃晃悠悠,看不清人脸。
戚山庭和陆元方见三位上官已经到城门口,快步跑上前道:“禀邵尚书,北门外的叛军已被羽林军尽数剿灭,已分派人前往各处城门,清剿剩余叛军。”
“齐王已经入了内廷,外面人的叛军都是为了分散兵力,转移我们视线。”邵禛叹息说道。
戚山庭听了这话,想到今晚只顾着忙,都没注意到表妹去了何处。按理说,发生这样的大事,她必是坐不住的。
再想到她手上那帮人也不见了踪影,前后一联想,突然脸色剧变。
“灵淑也入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