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
两仪殿的大门从外面被推开,动作缓慢轻柔。
殿内静谧流深,烛火明亮如昼,与殿外的喧嚣杀伐判若云泥。
齐王李赟迈入殿内,眼前空无一人,只看见殿屏镂空处灯火摇曳,有人影在后走动。
“阿姊是不想见我吗?”
李岚尽管已经做好准备,用最具威严的姿态,昂首阔步迎接这一幕,听到这声久远的称呼,胸口也为之突然轻颤。
久远的往事突然涌入心间,一时五味杂陈。
再抬眼看向门口,一身轻甲将士装扮的齐王,正自信笃定朝她走来,眼眸里尽是坚如磐石的执着。
恍惚间,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又陌生又熟悉,眼前的三弟再没有过去的忿满、屈辱、迷茫。
令人忍不住感叹,岁时不待,时光转瞬而逝。
“阿姊,许久未见,一切可好……”
齐王李赟长身而立,气度非凡,垂首顿足间,朝如今长公主代掌朝政的身份,行了标准亲王礼。
好似他此番前来,就是惦念着长公主,言语姿态显得合乎礼仪又有几分亲昵。
李岚端坐于上首,不喊他起身,也不怒骂喝斥,双眼平静无波澜。
“自你去洛阳,你我再未见过。短短几年,从朝堂的明争暗斗,到如今兵戈相向,你竟还会称我一声阿姊?!”
“臣弟一直记着阿姊,不管往后如何,也不会忘记阿姊当初的帮扶,以及对臣弟的指点!”
李赟面带笑容,竟像孩童般讨要夸赞,丝毫不觉愧疚。
“呵……”李岚忍不住笑出声,只是这笑意没有半点欣喜,只有苦,苦得嘴角不住往下。
“是如今陛下的向父皇提议,为你行册封礼。如今你同室操戈,暗中下毒令他痛苦不堪,还要将他置于死地。”
“你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兄弟!”
“兄弟?”李赟咂摸着这两个字,在过去记忆中,日日欺压他的,也曾是他的兄弟。
这个词太陌生,甚至有些令他反胃,只要想起就发笑。
“他是为了在父皇前面展示他的仁慈,给前朝大臣表演‘手足情深’。”
“而我……只是他表演的工具,也只有我了……一个被囚于后宫,曾经风光无限,能与皇长子一争太子之位,最后沦为了前朝后宫笑话的人。”李赟突然笑了,转而变成讥讽,“如果没有当年信王之事,哪轮得到他来展示他的假仁假义!”
李岚听到信王两个字,激动起身,快步走上前,眼神定定望着眼前极为陌生的三弟,心里那股愤怒瞬间涌出。
“信王当年所做之事与他何干,你要记恨也不该记恨他。信王府王妻妾儿女都已不在人世,朝野上下更无人敢提及,你为何……”
“为何还放不下过去!”
“连父皇也已殡天六年,过去的仇怨已是过去,你不该对着不相干的人复仇!”
十一年前,先帝突然病重,将皇长子册封为信王,几天后,在皇三子被册封前夜,康王突然起兵谋反,其中就有周家参与。
出自周家的宁妃,连同三皇子被囚于皇宫,周家一夜败落。
能与皇长子一争太子之位的三皇子受此牵连,册封礼被收回,从此成了唯一没有册封的皇子。
信王为防三皇子有翻身机会,几次三番想置他于死地。
然而不到两年,信王因冲撞先帝,在府中‘病亡’,全府上下凡与那事有关者,全都被处置,并严令任何不得再提及信王。
谁也不知真相为何,也无人敢问。
信王就如同被抹去的存在,一个病逝的皇子,甚至没能被封为太子,就如同消散的云烟,很快就无影无踪,无人提及,无人记起。
朝堂上只关注该立谁为太子,二皇子早夭,三皇子因涉康王之事,被先帝不喜,除此之外就只有四皇子可选。
四皇子自小性情仁德宽厚,对犯错宫人心怀怜悯,常怀恻隐,成了太子的不二人选。
但先帝因前事种种,多次驳回册立太子的请求,直到病入膏肓,才最终定下诏书。
李赟听到这番劝说,不禁捂着嘴哈哈大笑。
“阿姊,你以为我来此,是因为记恨他?”
“是阿姊你告诉我,自己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就去抢!”
“所以你就要抢这个皇位?”李岚不可置信,想从他眼中找出一丝不忍,“你的心里有没有一刻,把四弟当成你的兄弟?”
李赟听到长公主又提到四弟,脸上维持的笑意已濒临崩塌。
“他自小受尽所有人的偏爱,自然不知被人按进冰冷的水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否则,又怎么可能装得出那副仁善的面孔,怕是比我更恨过去……”
李岚气极,紧盯着他的眼神,一字一字道:“我过去可从未教你残害兄弟,信王想害你,也不是旁人指使。父皇怪罪你与宁妃,也与四弟无关,他从未对不住你,要恨就恨父皇!”
“阿姊!”
“你不也恨父皇……他强逼着你嫁给不喜欢的人,折断了你的羽翼,将你困在囹圄之间,进退两难。”
李赟对于指责的毫不在意,更不在意所谓兄弟,嘴角勾起一丝轻微的讥讽的笑。
“他习惯了让所有人顺从他,哪来的父子之情,哪来的有德君王!?”
“我来此,就是要让父皇的天之灵看着,没有他,我一样能成为这天下之主!”
“当年母妃为了保住我的命,把我按在地上一直磕头求他,磕到头破血流,让我起誓,此生不会觊觎皇位,只愿当个无亲无靠的皇子!”
“父皇那时只看了一眼,推说这只是略施小惩,并非想杀我与母妃,哈哈哈……”
李岚从未知晓这些事,只知当时父皇怒气冲冲去宁妃宫里,回来后,下诏书废除宁妃妃位。
转眼间,内侍监很快就把宁妃宫里搬空,那里成了整个皇宫最冷清的地方。
直到两年后,宁妃病逝,才下诏复了宁妃的妃位,为三皇子行册立亲王之礼。
她竟不知,原来一向聪慧过人的三弟,对父皇有着这般深的恨意,难以平复的意难平。
李赟不需要任何同情,尤其不想看到唯一能帮过他的阿姊的同情。
他眉眼飞扬,一脸傲气十足道:“我要坐上这个最高的位子,我要再没有人敢指着我,说我不配!”
“我就是要让父皇看着,我是怎么违背誓言,把他紧攥在手里的江山,抢到自己手上!”
“至于四弟……要怪就怪他太软弱,我给过他机会……既然他无能,就该退位让贤。”
“你不配!”李岚大声道:“如果你当年能从父皇手上抢走皇位,我非但不会讨厌你,更高看你一眼!”
“如今你要抢皇位,也不该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折磨四弟!”
李赟听到这话,内心反而平复下来,只淡淡道:“等我登基,阿姊依然是万人敬仰的德嘉长公主。”
“只要他能主动写退位诏书,看在阿姊的面上,我不会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