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本坊街角不起眼处。
崔媖娘听着这帮学子不分青红皂白,昂首掩目般的‘慷慨陈词’,已气得浑身发抖。
“这帮愚昧之辈,竟有脸提匡扶正道?!”
“整日埋头苦读,当真是分不清时局为何吗?轻易就受人蒙骗鼓动,不配为国之栋梁,更枉费了国子监的殷殷教导!”
宋灵淑忙将她拉住,神色却不见明显恼怒之色,只变得异常冷峻。
“适才我以为他们对内廷之事不了解,又被有心人挑动,错判情形也属情有可原。”
“但齐王带兵围京,却强行说成只为面对圣颜,这帮学子着实装聋作哑了!长公主这两年来尽心尽力,何曾有过阻忠良于宫门之举,掩君父生死更是无稽之谈!”
看着一队金吾卫朝国子监而来,宋灵淑拉着崔媖娘退到更隐蔽处。
“且先看看金吾卫能否压下这些躁动的学子,如若不能,再出面不晚。”
……
金吾卫镇守各处城门,听说城中四处传谣,只分出一小队人前来东市巡视。
为首之人穿着一身轻甲,身形高大威严,双目凝眸如电,来到学子监门前时,周围瞬间静默下来。
张其驰手还停在刀柄上,扫视着众学子,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
“是谁在此口传长公主恶言?”
“张将军。”手持檄文的解元换了副温良面孔,上前恭敬作了个揖,“诸学子皆听闻了今早之事,如今兵临城下,皇城紧闭,陛下更是……”
话未说完,张其驰以迅雷之势拔刀,架在了眼前书生颈下。
被众星捧月惯了的解元何曾被这般对待,脸霎时变得惨白,其他学子更是片言不敢发。
“逆贼谋反,携重兵围城,篡权夺位!尔等不忧心社稷国家,却听信贼子挑拨,在此大放厥词,何堪为士!?”
听着这声质问,解元脸色却反而缓和了少许,“张将军此话差矣,吾等在此谈起宫闱,正是忧心家国社稷!”
“兵临城下,人心不安,皇城宫禁森严,陛下却……久未露面,实难掩心中猜测……”
“张将军如若关心大虞,关心陛下,更不该对吾等刀剑相对。而应正本清源,肃清宫闱,让万民得见陛下和太子圣颜!”
张其驰岂会听不出这话是何意,冷冷盯着眼前这位魁首,“你口口声声想见陛下圣颜,安知你不会城外逆贼派来的杀手,意图对陛下不利?”
解元一时急了,忙道:“非小生一人所想,整个西京百姓都想知陛下是否安康,而城外之军屡屡逼近,或也是这般想法。”
“吾等太学之士,负笈十年,所学者忠义之道,所慕者清平之世。然今朝堂之变,竟使日月倒悬,岂能不拊心泣血?”
“若陛下安康,吾辈愿伏斧钺,若龙驭宾天,则布衣当执殳!”
说罢,与众学子朝皇城的方向,纷纷叩首伏拜。
“你们!”张其驰气极,朝着满地的学子大喝道:“本将军昨日方见过陛下,龙体康健,何来宾天之说?尔等再传此谣言,胡说八道一通,本将军便尔等全抓入狱中!”
众学子仿若没听到张其驰的话,大有你想抓便抓,却不能否定他们忧心陛下安危之举。
宋灵淑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张其驰是能面见陛下,但其他人却不相信张其驰的话是真的,这般解释并不能安抚人心。
那个解元挑唆着要亲眼所见,方能相信陛下安康。但陛下病重,哪能这个时候出宫禁,若真遇刺,就真的万难挽救。
张其驰要么将这些学子全抓起来,要么想办法堵住这些人的嘴,待铲除谋逆之徒后,一切自有分晓。
但眼前这些学子满口家国社稷,忧国忧民,张其驰行武出身,哪能说得过些人。
解元悄悄看了眼怒不可遏的张其驰,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站起身,准备独自担下这个金吾卫右将军的怒火。
“慢!”
宋灵淑快步上前,阻止张其驰下令抓人,带笑揖礼道:“张将军且等上一等,我有几句话想说。待我说完,若是这些学子仍旧执迷,再由金吾卫动手不迟。”
张其驰见宋灵淑出现,先是愕然,而后立刻反应过来,拱手道:“宋中丞能在这时赶回西京,或是早有预见?”
“预见不敢说,但确实知晓一二……”宋灵淑转身面向众多国子监学子,拔高了声朗朗道:“我在旁已听见诸君所言,诸君忧心社稷是理所应当。但诸君却偏听偏信,不辨是非黑白,如此所作所为,不堪为士……”
解元皱眉道:“何出此言?陛下久不露面,吾等所言可有半分假?长公主摄政专权,可有半分假?”
“听闻宋中丞是陛下提拔,以女子之身却能超越吾等十年寒窗苦读,一跃成了朝中重臣,却不知宋中丞有何过人之处,当得其位?!”
“放肆!”
宋灵淑还未出声,张其驰却忍不住怒喝,“差职任免皆是陛下亲下诏令,尔等在此聚众狂吠,岂非是城外逆贼同党?”
解元面上一惊,立刻恭身揖礼:“是小生妄言了,小生给宋中丞赔罪!”
宋灵淑这位解元并不服气,这般作态,反显得他们用权逼迫,强逼他们认下,心中却不并认同。
“当不当得其位,自有陛下与长公主评断!为官者自当为国敬忠,为民请命,而非与诸君在此夸夸其谈。”
“若要令人人信服方能做事,那天下事是否都要经由诸君之手?”
其他学子听这话,私下纷纷小声议论。只言片语间提到了江州的江安渠,凉州司牧监遇敌国投瘟疫,致使战马大批死去。更有年末的新盐法改制,沿海闹匪之事。
要说京中谁不知宋中丞之名,当真是少见。更不用必说,国子监的学子对冯衍的案子耳熟能详,从年末起便始终关注着沿海匪患和新盐法改制。
这些事都免不了提到宋灵淑,正是这股不输男儿的谋勇之志,得到了众多学子和百姓的赞扬。
解元听到众议,脸皮发热,讪讪后退一步。
张其驰见眼前这个刺头吃瘪,别提有多畅快,昂着头说道:“尔等觉得宋中丞不当其位,论起处事却不及她半分,何有脸面质疑圣命!”
众学子听见此言,无人再质疑,更有不少人点头赞同。
宋灵淑眼见话已跑偏,面露无奈,她站出来可不是为了炫耀自身。
“且不与诸君再论此事,我所说诸君偏听偏信,不辨是非黑白,却是有理有据!”
看众人投来好奇询问的目光,宋灵淑接着道:“诸君已知兵临城下,这些人是听众齐王之命而来,却忽略了亲王带兵来京,京畿与都畿两地守军为何没有阻止。”
“去年年末,都畿道镇关郎将,带兵直闯京畿道关口,后被左将军平息此乱。陛下得知后,原本好转的病情突然加重,严令此事不得外传,担心朝堂再起动荡,听替换成威卫郎将镇守关口。”
“然,不过两月,新派去镇守都畿道的两位郎将接连莫名而死。两天前,左将军带人前去质问,却遭遇武卫猛烈围攻。左将军派了人回京报信,而后就不知消息。”
“直至今日,齐王率领武卫及河南府驻军围攻西京,兵临城下之时,城中却突然传出长公主隐瞒陛下已驾崩,囚禁太子,齐王带兵进京是为勤王之言。”
“试问诸君,自武卫谋反,都畿道和京畿道失守起,齐王殿下所做所为,究竟是为勤王,还是篡夺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