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的光线很暗。
林枫睁开眼时，最先感受到的是脖颈后传来的酸痛——那种长期维持固定姿势睡眠后的僵硬感。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后颈，手臂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天花板不对。
他在上海的公寓是去年刚装修的，天花板做了流行的无主灯设计，嵌着一排排精致的磁吸轨道灯。可此刻头顶上悬挂着的，是一盏他记忆中早已消失的吊扇灯，黄铜底座，四片枫叶型状的灯罩，其中一片的边缘还有道细微的裂痕。
这道裂痕，是他十四岁那年打篮球不小心砸到的。
林枫猛地从床上坐起。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血液冲上太阳穴，带来阵阵眩晕。墙面，贴着迈克尔·乔丹海报的书柜，堆满高中教材和《体育画报》的书桌，桌上那台厚重的戴尔台式机屏幕还黑着。
窗外的橡树枝叶在三月清晨的风里摇晃。
他跌跌撞撞地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走向书桌。桌角压着一本台历，最上面那页印着显眼的字样：2001年3月。日期被人用红笔圈了出来：12日，星期一。
林枫的手指抚过那些数字，触感真实得令人窒息。
他转身冲向卧室门，拧开门把的瞬间，客厅电视机的声音涌了进来。那是n的早间新闻，女主播的语速平稳却带着某种沉重：
林枫站在客厅入口，目光落在沙发上。
父亲林国栋坐在那里，背对着他。五十岁的背影依旧挺拔，但此刻微微佝偻着，右手握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电视荧幕的光在他侧脸上明明灭灭。
电视画面切到了体育新闻。
“在昨晚结束的nba常规赛中，休斯顿火箭队以89比104不敌犹他爵士，正式宣告无缘本赛季季后赛。这是火箭连续第三年缺席季后赛舞台。弗朗西斯在赛后表示……”
“关了吧。”
林国栋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疲惫。
林枫按下遥控器。客厅陷入寂静，只有窗外的鸟鸣和远处偶尔驶过的汽车声。
“爸。”林枫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林国栋转过头。那张脸比林枫记忆中的要年轻许多，皱纹还没那么深，头发也只是鬓角微霜。但眼里的血丝和眉宇间的焦灼是藏不住的。
“吵醒你了？”林国栋勉强笑了笑，“还早，再去睡会儿吧。”
“我睡不着了。”林枫走到父亲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刚才新闻说……经济衰退？”
林国栋沉默了几秒，放下茶杯。陶瓷杯底与玻璃茶几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只是衰退。”他揉了揉眉心，“我在德州的三家塑料制品厂，上个月的订单量比去年同期下降了百分之四十。加州那个做计算机外壳的厂，戴尔和惠普都推迟了下一季度的采购计划。库存积压，现金流紧张。”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过休斯顿郊区的住宅区，看到那些正在减速运转的工厂车间。
“上周和几个老朋友通电话，做建材的老王，做纺织的老李，情况都差不多。”林国栋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们在考虑收缩美国业务，把资金转回国内。国内现在……入世谈判差不多了，机会可能更多。”
林枫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当然知道2001年发生了什么——美国互联网泡沫破裂引发的经济衰退，中国则在年底正式添加wto，开启了经济增长的黄金时代。但这只是宏观叙事。微观上，无数像父亲这样的海外华商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面临着资产缩水、业务萎缩的压力，必须在去留之间做出决择。
而此刻的林国栋，正坐在这个十字路口的中央。
“我们的资产现在……”林枫试探性地问。
“五亿六千万左右。”林国栋报出一个数字，语气平淡得象在说今天的天气，“最高的时候接近八亿。这几个月，每天都在蒸发。”
他站起身，走到客厅西侧的墙边。那里挂着一幅世界地图，图钉标注着林氏实业在美国的工厂分布：德州、加州、伊利诺伊、佐治亚……曾经是十二枚图钉，现在有两枚已经取下了。
“你妈妈昨天打电话来。”林国栋背对着儿子，声音有些飘忽，“她说上海浦东那边发展很快，有朋友牵线，可以做商业地产。她觉得……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林枫坐在沙发上，看着父亲的背影。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2025年的他，三十八岁，在上海一家体育营销公司担任副总裁，专门负责nba在中国的商业合作。他亲眼见证过姚明退役后的影响力如何延续，见过火箭队的市值如何从世纪初的两亿美金飙升至三十亿，见过nba在中国市场创造的巨大财富效应。
他也见过父亲晚年的遗撼。
林国栋在2003年将大部分美国资产变现撤回中国，赶上了国内地产和制造业的黄金期，财富进一步增长。但每当电视上播放火箭队比赛，或是聊起休斯顿的生活时，父亲眼里总会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那是一个商人错失了更大舞台的遗撼，一种“如果当时……”的怅然。
有一次喝多了，父亲拍着他的肩膀说：“阿枫，做生意有时候要看准了就得赌。我当年太保守了，总想着规避风险。其实最大的风险，就是不敢冒该冒的风险。”
此刻，2001年3月的这个清晨，林枫看着眼前这个正处于焦虑中的父亲，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不是来重复历史的。
他是来改写历史的。
“爸。”林枫站起来，走到父亲身边，与他并肩看着那幅地图，“如果我说，现在不仅不该撤，反而应该在美国做一笔大胆的投资，一笔未来五年可能让资产翻倍甚至更多的投资，您会觉得我疯了吗？”
林国栋侧过头，眼神里闪过惊讶，然后是担忧。
“阿枫，我知道你喜欢篮球，喜欢火箭队。但生意不是儿戏，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他顿了顿，“而且我们说的不是几百万，是上亿的投资。在这种经济环境下，任何大规模投资都要慎之又慎。”
“正因为是这种经济环境，才是最好的机会。”林枫迎上父亲的目光，那双属于十九岁少年的眼睛里，却有着超乎年龄的笃定，“优质资产的估值会被低估，卖家会有急售的心理窗口。等到经济复苏，一切都晚了。”
林国栋凝视儿子几秒，忽然问：“你说的投资，具体指什么？”
林枫深吸一口气。
“休斯顿火箭队。”
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
足足十秒钟后，林国栋才摇了摇头，不是否定，而是难以置信：“火箭队？你是说nba球队？你知道那要多少钱吗？而且我们从来没有涉足过体育产业……”
“我知道现在的估值大约在两亿美元左右。”林枫快速说，“我也知道亚历山大先生可能会因为经济衰退和球队连续不进季后赛而考虑出售，至少是部分出售股权。我还知道，现在是入场的最佳时机——因为明年，一切都将改变。”
“改变？因为什么改变？”
“因为一个人。”林枫一字一顿地说，“一个来自中国上海的篮球运动员，他叫姚明。”
林国栋愣住了。
“姚明……”他重复着这个名字，“你是说上海队那个年轻中锋？我看过他的新闻，确实很高。但他能改变一支nba球队的价值？”
“他能改变的不仅仅是一支球队。”林枫走到茶几旁，拿起一支笔和便签纸，快速写下几个数字，“爸，中国有十三亿人口。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人因为姚明而关注火箭队，那就是一千三百万潜在球迷。这些人会买球衣、看转播、关注球队新闻。火箭队会成为中国最受欢迎的nba球队，没有之一。”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而这只是开始。电视转播权、商业赞助、品牌授权、中国市场开发……这些收益会让球队的估值在五年内翻三倍不止。十年后，火箭队的市值可能会追上尼克斯、湖人这些传统豪门。”
林国栋接过便签纸，看着上面那些数字。作为一个商人，他本能地在心里计算着可能性，评估着风险。
“但这些都创建在几个前提上。”他谨慎地说，“第一，姚明真的能成为球星；第二，火箭队愿意选他；第三，中国市场真的能有那么大的商业价值；第四，nba官方会支持这种跨国发展；第五，我们能够成功收购。”
“这五个前提，每一个都可以被验证和推动。”林枫的语气充满信心，“姚明的天赋毋庸置疑，他明年一定会参加选秀。火箭队拥有大概率获得高顺位选秀权，只要我们成为球队股东甚至控股方，就能影响选秀决策。中国市场的潜力，您比我更清楚——过去二十年您把美国产品卖到中国，未来二十年，应该是把中国市场和世界顶级体育ip连接起来的时候了。”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沉稳：“至于nba官方的态度……爸，大卫·斯特恩做梦都想打开中国市场。如果有中国资本收购球队，并带来中国状元，他会全力支持。这是他的全球化战略中最关键的一步棋。”
林国栋重新坐回沙发上，双手交握，陷入沉思。
林枫知道父亲在权衡。五亿六千万的总资产，要拿出一大半去收购一支nba球队，这无异于一场豪赌。赌对了，林家可能跻身全球体育产业的顶级玩家；赌错了，二十多年积累的实业基础可能遭受重创。
窗外的天色渐亮，晨光通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客厅地板上切出一道道光带。
“我需要看到详细的方案。”林国栋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商人特有的冷静，“市场分析、财务模型、收购策略、风险预案、后续运营计划……所有的一切。这不是拍脑袋就能决定的事。”
“我会做出来。”林枫立刻说，“给我三天时间。”
“三天？”林国栋挑了挑眉，“阿枫，这不是学校里的课程报告。”
“我知道。”林枫迎上父亲的目光，“所以我会用专业的水准来做。但我们必须快，机会窗口不会等我们。”
林国栋久久地注视着儿子。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十九岁的少年身上，有种他从未见过的气质——那不是年轻人的莽撞，而是一种近乎笃定的远见，仿佛已经站在未来回望现在，清楚地知道每一步该怎么走。
“好。”林国栋最终点了点头，“三天后，我要看到一份完整的商业计划书。如果它足够有说服力……我会认真考虑。”
“谢谢爸。”林枫感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那是重生以来第一次明确的方向感。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准备立刻开始工作。但在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问道：“爸，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计划真的成功了。您是想仅仅作为投资者，还是……”
林国栋明白儿子的意思。他看向墙上那幅世界地图，看向那些代表着自己二十年奋斗足迹的图钉，缓缓说：“如果真要赌，就赌到底。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能掌控局面。”
林枫点点头，关上了卧室的门。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他坐到书桌前，打开那台老式戴尔计算机。开机的声音嗡嗡作响，dows 2000的激活界面缓慢浮现。
在等待计算机完全激活的间隙，林枫望向窗外。休斯顿三月的天空澄澈如洗，橡树的新叶在晨光中泛着嫩绿的光泽。这座城市即将迎来它历史上最重要的转折点之一——虽然此刻无人知晓。
而他将成为那个推动转折的人。
计算机终于完全激活。林枫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在标题栏郑重地敲下：
《关于收购休斯顿火箭队股权及开发中国市场的战略可行性报告》
光标在屏幕上一闪一闪，仿佛在等待一个时代的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