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凡人？
又是这种宏大的主题。
这个方羽，到底想干什么？
音乐声中，方羽那带着磁性质感，又有些沧桑的歌声，响彻全场。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
“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
歌词一出，一种超越了个人悲欢离合的，巨大的宿命感，瞬间笼罩了整个场馆。
是啊，不管你是程序员，是ceo，还是天王巨星。
在“时间”和“命运”这两样东西面前，我们都只是凡人。
都在为了“活着”这两个字，终日奔波，一刻不得闲。
“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
“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
这句词，比“钱是王八蛋，可长得真好看”，更加赤裸，更加尖锐。
它象一把锋利的解剖刀，毫不留情地，切开了包裹在人类社会表面，那层温情脉脉的道德面纱。
直指人性深处，那最原始的，关于“利益”的驱动力。
李浩的脸，瞬间一阵发烫。
他想起了，上个季度，为了拿到一个重要的项目奖金。
他在项目报告里，悄悄隐瞒了一个实习生的贡献。
把所有的功劳，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事后，他虽然拿到了那笔不菲的奖金，但心里，却一直有根刺。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职场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没什么可愧疚的。
但方羽的歌，却象一面澄澈的镜子。
照出了他内心深处，那个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恶”的一面。
原来，为了“利”字，把“道义”放在一旁的人。
不只是那些新闻里的奸商恶霸。
还有，我自己。
随着方羽的歌声，舞台后方的巨幕上，画面也随之变幻。
不再是现代都市的写实镜头。
而是一幅幅水墨风格的动画，徐徐展开。
如同，一卷描绘着众生百态的，古老画卷。
有为了争名夺利，在朝堂之上，互相攻讦的文臣武将。
有为了爱恨情仇，在江湖之中，拔剑相向的痴男怨女。
也有为了柴米油盐，在市井之间，斤斤计较的贩夫走卒。
每一个画面，都充满了故事感和张力。
方羽的唱腔，也彻底变了。
不再是《活着》里的慵懒和戏谑。
而是变得，沧桑，锐利，又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的味道。
象一个看透了世事浮沉，站在时间长河之外的，绝世侠客。
“多少男子汉，一怒为红颜。”
“多少同林鸟，已成分飞燕。”
唱到这里时，现场导播的镜头，非常巧妙地，扫过了观众席。
镜头里，一对情侣，正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女孩的眼角，挂着泪痕。
另一边，一个独自前来的男人，默默地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浩和女友握着的手，不自觉地，又握紧了几分。
他想起了，就在上个月，他们还因为未来是否要留在蓉城发展的问题，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他指责她不切实际，她抱怨他没有上进心。
两人都说了许多伤人的话，差点就走到了分手的边缘。
原来，那些戏剧里的爱恨纠葛，生离死别，离我们凡人的生活，并不遥远。
我们，也曾是那“分飞燕”中的一员。
就在这时，副歌的鼓点，如同战鼓般，重重地敲响。
方羽抱着电吉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舞台的最前方。
他迎着台下数万道目光，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了一句，振聋发聩的质问。
“问你，何时曾看见！”
“这世界，为了人们改变？！”
这一声质问，如同平地惊雷，又如同暮鼓晨钟。
重重地，敲在了现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是啊。
千百年来，朝代更迭，王侯将相，你方唱罢我登场。
科技日新月异，生活方式，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
但这世界，这人性的本质，这为了名利、为了生存而互相倾轧的规则。
又何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
我们总以为自己是独特的，是与众不同的。
但我们经历的痛苦，我们犯下的错误，我们内心的挣扎。
太阳底下，并无新事。
“有了梦寐以求的容颜，是否就算是拥有春天？”
巨幕上，出现了一张张整容前后的对比图。
一张张在网红滤镜下，笑得完美无瑕，却又千篇一律的脸。
这句歌词，象一把尖刀，刺向了当下这个“颜值即正义”的时代。
引发了无数人的深思。
另一边。
乐评人蜀中客，已经彻底被征服了。
他不再去思考方羽的演唱技巧，或者编曲结构。
他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听众，被歌曲中那宏大的格局和深刻的哲思，深深地，震撼着。
他拿出手机，激动地，在自己的微薄上，开始进行文本直播。
“如果说，《活着》是现实主义的白描，那这首《凡人歌》，就是古典主义的哲思！”
“方羽的格局，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流行歌手的范畴！”
“他不是在唱歌，他是在用音乐，为我们这个时代，立传！”
这首歌，没有给出现成的答案。
它只是冷酷地，把一个个血淋淋的问题，抛给了所有的听众。
它引发的思考，比鸟巢那首《存在》，更加深邃，也更加沉重。
歌曲的最后，没有结尾。
只有一段长达一分钟的，狂飙的电吉他solo。
方羽的手指，在琴弦上，化作了一道道残影。
一个个充满了愤怒、不甘、迷罔和挣扎的音符，从音箱里，喷涌而出。
象是一个被命运扼住了喉咙的凡人，在发出最后的，无声的咆哮。
最后，在一声刺耳的弦音中，音乐，戛然而止。
舞台，瞬间陷入黑暗。
只留下那段狂暴的吉他声，还在场馆里，久久地回响。
全场观众，都仿佛被抽空了灵魂。
他们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沉浸在歌曲那苍凉而宏大的意境中，久久无法自拔。
他们终于意识到。
方羽的演唱会，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娱乐。
而是一场，用音乐进行的，精神上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