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燕京，光电总署大楼。
一间平日里并不常用的高级别闭门会议室，此刻灯火通明。
为首的领导，那位白天还与方羽有过交谈的最高负责人，此刻脸色铁青。
他面前的桌子上，没有堆积如山的文档。
只有一张纸。
那是秘书刚刚从网上打印下来的，《晚间新闻》的报道文本稿。
其中，“具有建设性”、“值得深入探讨”这几个字，被他用红笔重重地圈了出来。
“都说说吧。”
“一件本来可以在我们内部，用技术性手段解决的小事。”
“是怎么一步步，演变成现在这个，需要全国人民来帮我们‘探讨’的‘重要议题’的？”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落在了角落里脸色惨白的赵立新身上。
赵立新浑身一颤，知道自己躲不过去。
他猛地站起身。
“领导，我……”
他想解释，想说自己是按照规定办事，是为了扼杀“毒草”，是为了维护正确的文化导向。
可他的话还没出口，为首的领导已经将那张纸，朝着他的方向，轻轻一推。
动作很轻，但落在赵立新眼里，却比千钧还重。
“赵立新同志。”
领导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你先告诉我，这份来自官方最高喉舌的报道，是不是在批评我们？”
“不……不是……”
赵立新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那它是在表扬我们吗？”
领导追问。
“也……也不是……”
赵立新额头的冷汗，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既不批评，也不表扬。”
领导的声音陡然提高。
“它只是客观中立地告诉所有人，方羽提出的这个倡议，有价值，值得谈。”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在我们把这件事定性为‘歪曲传统、毒害青少年’的时候，更高层，有不同的看法！”
“说明我们，或者说，是你！把一个本可以内部沟通、引导、甚至合作的议题，粗暴地推向了对立面！”
“你把一个朋友，硬生生逼成了对手！”
“现在，人家不跟你打了，直接掀了桌子，找了更高级别的裁判，还把全国观众都拉了进来当陪审团！”
“你告诉我，这盘棋，我们现在该怎么下？！”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赵立新心上。
他双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稳。
“我……我只是收到了举报信……我是按程序……”
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举报信？”
领导冷笑一声。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封信是谁递给你的？陈威那个蠢货，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
“你，赵立新，为了这点私人关系，为了你那点可怜的权威，把整个总署都架在了火上烤！”
“你这是程序问题吗？这是立场问题！是能力问题！”
话音落下，赵立新面如死灰，彻底瘫坐在椅子上。
他知道，自己完了。
在这场他原本以为可以轻易拿捏的博弈里，他成了第一个被牺牲的棋子。
领导的目光扫过全场。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是解决问题的时候。”
“方羽把皮球踢给了我们，全国人民都在看着。”
“是硬顶着压力，把《魔童》封杀，把电影分级这个话题彻底按死？”
“还是顺应民意，做出改变？”
“都说说看法。”
会议室内，气氛再次变得微妙。
立刻，就有人站了出来。
是保守派的代表，一位资格很老，思想僵化的副手。
“领导，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
他言辞激烈。
“电影分级，我们讨论了十几年，为什么一直没有推行？就是因为国情复杂，隐患太多！”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今天他们要求分级，明天是不是就要放开血腥暴力？后天是不是就要挑战伦理底线？”
“到时候，谁来负责？我们不能为了平息一时的舆论，就给未来埋下无穷的祸根！”
这番话，引起了部分人的点头附和。
然而，不等他话说完，另一派，改革派的代表人物，也站了起来。
他更年轻，思想也更开明。
“老领导，我不同意您的看法。”
他将一份连夜整理出来的舆情报告，分发给众人。
“请大家看看这份报告。”
“在所有主流媒体发起的投票中，支持率，没有一个低于百分之九十的！”
“这是什么？这就是民意！是滔天巨浪！”
他加重了语气。
“现在已经不是我们想不想开这个口子的问题了。”
“而是这股浪潮，我们堵不堵得住的问题！”
“王景初、李振国那些专家是什么人？是各自领域的泰山北斗！他们的观点，连官媒都在引述！”
“我们现在强行压制，把《魔童》毙掉，等于是同时站在了民意、学界、甚至部分官媒的对立面！”
“这已经不是管理问题了，这是公信力危机！”
“到时候，我们总署，在老百姓眼里成什么了？成了阻碍行业进步，扼杀优秀作品的绊脚石！”
两派观点激烈碰撞，会议室里争论不休。
为首的领导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抽着烟。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
他知道，改革派说的是对的。
方羽这一手阳谋，玩得太漂亮了。
他已经把“势”造了起来。
天时（官媒定调）、地利（舆论主场）、人和（专家背书，民意汹涌），全被他占了。
在这种大势面前，一个部门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
强行逆转，只会粉身碎骨。
可是，保守派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
全面推行，风险确实巨大。
怎么办？
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