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头摸着黑,一路赶回了家。
他推开那扇用柴草捆成的门,一股混杂着霉味,潮气便扑了过来。
屋里几乎没有光。
田老头靠着露了个洞的屋顶那些洒进来的月光,摸索着进屋。
那墙角处用茅草做成的床上,蜷缩着一个孩子。
他很瘦,肋骨根根分明。
听到有响声,用手揉着眼睛看向门口处。
见到是田老头,连忙从床上爬起来。
问道,“爷爷,你去哪了?”
田老头满是皱纹的脸上舒展开来,道,“爷爷去给你拿点好东西回来咧!”
他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那个袋子。
里面装着数十个层层绽开粉白色莲花的般若莲花包,还有一些白面。
这莲花包因为裹得太紧,有些变了形。
“白面包子!”
小孩喉结滚动,舔了一下嘴唇,双眼紧紧盯着包子。
田老头拿出一个放在他的手里。
说道,“吃吧。”
小孩却没有直接送入口中,而是把包子举得高高的,看向田老头,“爷爷先吃。”
田老头摸着他的头,道,“爷爷吃过了,那法师心善,给了一堆包子爷爷咧。”
这小家伙是他在一个破庙里捡到的。
给了他口饭吃,两人从此便相依为命了。
小家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捧着莲花包小心翼翼的啃着,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田老头把袋子收起来藏好,道,“苗儿,你在家小心些,爷爷要再出去一下。”
苗儿是他给取的名字。
他这辈子都在地里,只认识地里的东西。
“爷爷你放心,我会看好家的。”
苗儿说。
田老头摸了一下他的头,没有再开口。
转身离开。
把那柴草捆成的门紧紧关上,去通知其他人。
观音殿内。
法海盘坐于蒲团上。
这里是僧人们每日进行早课和香客供奉的地方。
每天都会有人过来清扫。
法海看着那座用黄金铸就而成的观音金身佛象,佛象也在看着他。
许久。
他才缓缓开口,“敖烈。”
大门被缓缓推开。
敖烈问道,“师父有何吩咐。”
法海取出自己的紫金钵盂递给他,道:
“悟空性子比较急躁,你拿着钵盂内的奇珍异宝在午时前换些干粮、禽肉和耕牛回来。”
“是。”
敖烈接过钵盂,转身离开大殿。
飞上云头,化为五爪金龙腾云驾雾离去。
没过多久。
大门再一次被推开。
这次是孙悟空。
他手里抓着桃子啃着,一个跟头就翻到了法海面前蹲下,道:
“师父,这老人家找你。”
田老头站在门口有些局促不安,怀里鼓鼓囊的不知道装的什么。
“老施主请进。”法海道。
田老头慌忙的点了一下头。
然后把自己破烂不堪的鞋子取下,赤脚走进大殿。
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时而转头看向身后,看有没有脚印留下。
孙悟空两三口就把手里的桃子吃完了,随手一丢。
笑道,“老人家莫怕,俺师父不曾吃人。”
法海面色平静看着他,问,“老施主来此,可是有冤要申?”
田老头尤豫片刻,缓缓点头。
他象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期盼看向法海,“法师可真能为我做主?”
“自然。”
法海平静点头,“不知老施主遭受何人逼迫?”
田老头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嘶哑,“广谋。”
法海道,“悟空,把广谋带过来。”
孙悟空听见这话,翻了个跟头就出了大殿。
再回来时,手里就提着广谋,来到两人身前。
直接把他丢在地上。
广谋“哎哟”了一声。
法海看向他,问道,“广谋,你可认得这位老施主。”
广谋一听,直接从地上爬起来。
顺着法海的目光看向田老头。
他上下打量一番,发现自己脑海中并没有相关的记忆。
于是说道,“回圣僧,小僧不曾认识此人。”
田老头听见他这番言论后,眼睛布满了血丝,胸腔如同抽风箱在剧烈鼓动着。
恨不能噬其血、啃其骨。
他以头抢地,用头重重的磕着地面。
“还请法师为我做主!此人在我儿子新婚之夜派人抢走我儿媳,待我们发现时,她已经不堪受辱在一颗老树上自尽。”
“我儿我儿”
说道自己的儿子时,他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彻底崩溃。
“我那可怜的儿子去报给县令老爷,却被关了起来,说我儿污蔑他,把他给拉去砍柴,活生生给累死了!”
“我那婆娘哭晕了好几次,哭瞎眼,也随他而去了。”
“还请法师为我做主,为我做主啊!”
等到法海将他扶起的时候。
田老汉的额头早已破成一片,鲜血顺着往下流,掉在这一尘不染的青金板上。
法海用手轻轻一抹。
田老汉额头上的鲜血消失不见。
可外皮易平,心疾难医。
孙悟空猛然愣住,眼中的顽皮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刺痛。
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直娘贼,这哪是是禅院,分明就是蒸人的笼屉!”
广谋也终于是想起来这人是谁。
七年前。
这老头带着儿子与新娘来寻他,求个好日子。
他瞧这新娘容貌俊美,起了歹心。
在新婚之夜托人将其掠来,寻欢作乐。
若是随他。
虽无名分但也能保她荣华富贵。
不曾想这人性情刚烈,第二日便自尽了。
真是没荣华富贵的命。
这老头也是,赔他一个儿媳便是。
怎如此记恨。
他顶礼叩拜,连声喊冤,“圣僧开恩!请饶我一命,这都是金池长老吩咐所为,还请圣僧饶命,我定会改过自新。”
孙悟空直接从耳中掏出金箍棒,狠狠砸在广谋身上。
瞬间。
广谋化作一道血雾。
田老头愣在原地。
随后身体忍不住的颤斗,整个人瘫软在地。
“报应啊!报应!”
他嘶哑的喊着,又哭又笑,“儿子,你们看见了吗?报应啊,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孙悟空收起金箍棒,看向他。
喊道,“老人家你还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来!有俺老孙在,看谁敢欺负你们!”
田老汉稍微稳住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几十年的苦楚,如今终于大仇得报了。
“感谢神猴,感谢圣僧!”
他又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随后取出一直藏在怀里的东西。
这是一块粗麻布。
田老汉将其一点点的铺开,双手捧起。
道,“还请圣僧和神猴为我等乡民做主。”
这是他们联合乡民写的请愿书。
他一直放在怀里,直到现在才敢拿出来。
要是法海和县令一样,只是用言语欺骗他们,自己贱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
不能连累其他人。
如今大仇得报,他才相信法海是真的会为他们付诸行动。
法海抬眼望去。
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血手印。
他却能看到一个大大的“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