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不是问题。”
张大胖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随手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再付一倍。”
斗笠男子这才缓缓转过身。斗笠下,是一张布满刀疤、狰狞可怖的脸,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你这几年一直装孙子,窝在王府里当个切菜的厨子,说是要洗心革面,退出江湖。怎么?这是哪根筋搭错了,又要开杀戒?”
“难道是你那仇家找上门了?”
“没有。”
张大胖摇了摇头,目光有些飘忽,通过那层层叠叠的染布,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月光下倔强练拳的少年:
“是我一个兄弟,惹了他。”
“兄弟?”
斗笠男子象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张三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为了个所谓的兄弟,要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你应该知道,若是让那些人知道你还活着……”
“我知道。”
张大胖打断了他,那张总是挂着讨好笑容的脸上,此刻却流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沧桑与落寞:
“但我忍不住。”
他看着自己那双因为常年握刀切菜而生出老茧、却已经很久没有握过枪的手,声音轻得象是在自言自语:
“因为他……太象以前的我了。”
“那年十八,我也曾年少轻狂,以为凭借手里一杆枪,就能捅破这天,就能在这江湖里杀出个公道。”
“只可惜……”
张大胖苦涩一笑,眼角泛起一丝微红:
“当年没人帮我,我只能看着那些我在乎的人一个个死在我面前,看着我的傲气被一点点打碎,最后变成现在这副只能在灶台边点头哈腰的窝囊废。”
“现如今,我又看到了那个眼神。”
“那种不服输、不怕死,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咬下对方一块肉的眼神……”
“我不想让他也变成我这样。”
院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
斗笠男子重新拿起长杆,搅动起那缸猩红的染料,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戏谑:
“罢了。”
“既然你张三郎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这个单子,我接了。”
“两日后,城外驿站。我会让他死得……象个意外。”
“多谢。”
张大胖拱了拱手,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充满血腥气的后院。
走出锦绣庄,阳光重新洒在他身上。
他又变回了那个唯唯诺诺、满脸堆笑的内膳房帮厨张大胖。
他提着那个空酒壶,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晃晃悠悠地朝“万醉宴”走去。
“还得给李兄买烧鹅呢……”
“这小子嘴刁,要是不脆,估计又要念叨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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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夜色深沉。
内膳房的帮厨院落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李夜的房门虚掩着,屋檐下挂着几串暗红色的赤焰虎肉干,在夜风中微微晃动,散发着一股独特的烟熏肉香。
“笃笃。”
“笃笃。”
张大胖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怀里揣着个封了红泥的酒坛,推门而入。
“李兄,好酒好肉来了!”
李夜正盘坐在床上,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是在调整气息。
听到声音,他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
“张兄来得正好,我这肚子正唱空城计呢。”
张大胖将食盒打开,一只烤得金黄酥脆、还在滋滋冒油的万醉宴烧鹅露了出来,香气扑鼻。
他又拍了拍怀里的酒坛,得意洋洋道:
“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弄来的百年陈酿!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两人围着小桌对坐,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张大胖喝得红光满面,那双本来就小的眼睛此刻更是眯成了一条缝。
他看着李夜,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借着酒劲,再次开口劝道:
“李兄啊,明日就是何威那玄玉参送到的日子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也有傲骨,但那何威毕竟不是善茬,再加之那灵药相助……”
张大胖打了个酒嗝,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李夜的手背:
“听哥一句劝,避一避吧。哪怕是告个病假,出去躲两天。这不丢人!”
李夜放下酒杯,并没有象前几日那样强硬地反驳,而是微微一笑,眼神平静得象是一潭深水:
“张兄放心,这几日我也想通了。”
“正如你所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已经打算好了,明日一早我就去找管事告个假,去城外躲两天清静。”
“真的?”
张大胖眼睛一亮,似乎松了一大口气: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活着,以后有的是机会找回场子!”
他又给李夜倒满了一杯酒,碰杯道:
“来!为了李兄的聪明才智,干!”
两人一直喝到深夜,那坛百年陈酿也被喝得七七八八。
张大胖虽然是个练家子,但今晚似乎心里有事,醉得格外快。
最后是被李夜半扶半送地才出了门。
“李兄……嗝……记住了,明天一早……一定要走啊……”
张大胖靠在门框上,醉眼朦胧地指着李夜,大舌头地叮嘱着。
“一定。”李夜点头应承。
送走张大胖后,李夜关上房门,但并没有立刻栓死。
门外的张大胖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冷风一吹,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李夜的房门。
只见原本挂在屋檐下的那几串赤焰虎肉干,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张大胖一愣,随即醉醺醺地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无奈又好笑的神情:
“李兄啊李兄……你这人,还真是有点小气了。”
“区区几条肉干,还怕我给你吃光了不成?居然这么快就收进屋里藏着……”
他嘟囔着,并没有多想。
毕竟在他眼里,李夜也就是个还没合脉的新人,把这点妖兽肉当宝贝也是正常的。
“罢了罢了,我也不是那贪嘴之人,只要你明日肯躲开,我这番心思,也就算没白费。”
张大胖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