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坎贝尔领。
在连绵的翠绿山峦之巅,一座由银灰色巨石堆砌而成的宏伟城堡拔地而起,仿佛本身就是山脉延伸出的骄傲冠冕。
而在城堡的城墙上,还悬挂着一面湛蓝色的巨大旗帜,正迎着风飒飒作响。
旗帜上描绘着的,是一头栩栩如生的魔兽,它拥有骏马般优美而强健的体魄,皮毛雪白,额前生长着一根如水晶般纯净的独角,看起来神圣而又美丽。
而在旗帜下,几名穿着铠甲的士兵正如松树般挺拔地站着,头盔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警剔地扫视着远方的地平线与脚下的蜿蜒山路。
这里是中土的三大家族之一,坎贝尔家族的圣角堡,创建于山峦之巅,易守难攻,说是索西亚王国里最难被攻破的城堡也不为过。
单靠人力几乎难如登天,除非
“西南方向的天空,有飞行魔兽在极速向我们这里冲来!”
就在这时,一名有着鹰一般锐利眼睛的士兵瞳孔突然猛地一缩,大喊道。
他是服用了鹰眼药剂的狩猎者,其目力远超常人。
其馀士兵立刻朝着西南方向望了过去,便见到远方天际在线,有一个黑点在不断扩大。
于是这些尽忠职守的士兵们立刻取来弓箭,做好了应对攻击的准备,并且其中一名士兵在见到黑点后第一时间便毫不尤豫地转身跑下城墙前去通风报信。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个黑点渐渐露出了真容一一头体长七米多,翼展十馀米的庞然大物。
它的头颅硕大而狰狞,一根锐利如矛的独角从前额刺出,脖颈修长,前肢的爪与宽大的翅膀相连,身上淡青色的鳞片紧密地镶崁在一起,每一片都如同最上等的祖母绿宝石,在阳光下流转着晶莹的光泽。毫无疑问,这是一头成年飞龙,有着能轻易撕裂寻常新月骑士的狂暴力量。
然而这些原先已经警剔到弯弓搭弦,正要射出手中箭矢驱赶魔兽的士兵们在见到这头飞龙之后,却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并立刻深深俯首单膝跪地。
轰。
青鳞飞龙那巨大的身躯裹挟着气流,精准地降落在宽阔的城墙上,这股冲击力使得石板都微微颤动。紧接着,这头生性高傲的魔兽却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撼的动作一一它将自己那修长的脖颈紧紧贴在了沾满尘土的石板上,仿佛成了一道活体的阶梯。
随后一位身姿挺拔的绿发青年从容地从龙背上现身,踩着飞龙的脖颈走了下来。
他有着一头如同初春新叶般的翠绿长发,面容比女子还要俊美,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优雅与高贵,令人赏心悦目。
沙沙沙。
风吹起了青年额前的发丝,露出了一双温和的淡青色眸子,与他身后那头依旧匍匐在地的可怕巨兽形成了极具冲击力的对比,仿佛是大师笔下的一幅画卷。
“恭迎大王子殿下!”士兵们他们齐声喊道。
面前这名驾驭飞龙而来的俊美青年,正是索西亚王国被誉为“王国之光”索西亚,同时也大概率会成为王国未来的继承人。
“追风,你先四处逛逛吧。”兰迪对着身后的青鳞飞龙轻声道。
嗷!
飞龙发出一声鸟雀般欢悦的嘶鸣,随后扇动龙翼一飞冲天,在空中转了个圈后便钻入云端消失不见。“起身吧,带我去见坎贝尔侯爵。”
“是,大殿下。”
圣角堡的会客厅。
高耸的拱形天花板上,悬挂着华丽的水晶吊灯,烛光通过无数切割面折射出璀灿的光芒。
墙壁上镶崁的石砌壁炉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木柴啪啪作响,一股淡淡的松木清香随着暖流弥漫在整个会客厅,令人心旷神怡。
兰迪静静地站在这里,目光出神地望着墙壁上的一幅画象。
画象里是一对拥有罕见纯白长发的兄妹,发丝如新雪般流淌至肩头。
兄长身姿挺拔,面容英俊而温和,而身旁的妹妹则娇小玲胧,她的脸蛋圆润,眼睛如兰迪般大而明亮,闪铄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无邪,仿佛世间的所有烦恼都与她无关。
踏踏踏。
这时会客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兰迪立刻收回了视线,转身望着房门等侯着来者。
嘎吱。
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身着华服的老人踏入了这里。
他身着裁剪得体的黑色天鹅绒礼服,领口缀着银饰,五官轮廓宛若雕塑,还有一头流泻而下的纯白长发,气质浑然天成般地高贵。
虽然这位老人的脸上已经沟壑纵横,但任何人只需看上一眼便能确认,他年轻时必然是一位惊才艳艳的美男子。
在见到站在客厅里的兰迪后,老人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激动,他弯下腰微微躬身开口道:
“舅舅,你我之间,并非外人,就无需这些虚礼了。”
眼看老人就要彻底弯下腰杆,兰迪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臂劝阻道。
被他叫做舅舅的人,正是坎贝尔家族的家主,被誉为“光明骑士”的坎贝尔侯爵。
“嗬嗬,也是。”面对自家外甥的劝阻,巴尔德没有拒绝,只是望向青年的目光里多了丝柔和。“兰迪,只是有段时间不见,你好象更加成熟了。”
“舅舅,您倒是看起来比之前更年轻了,愿七神庇佑您长寿安康。”
二人一阵寒喧后,这才在沙发上坐下进入了正题。
“舅舅,我这次来您这是为了传达暴食之王的通知,他要求您,索罗侯爵还有尤利尔侯爵一同前往王都参加殿前会议。”兰迪道。
“哦,劳恩那拟人的东西,总算是慌了啊”巴尔德淡淡道。
若是有其他人听到这场谈话,一定会震惊到瞠目结舌。
因为二人一个是君王索西亚九世最宠爱的王子,一个明面上世代忠心耿耿的封臣,可言语里竞丝毫没有对君王的尊敬,后者甚至直接用拟人这般恶毒的字眼来形容。
听到巴尔德的话后,兰迪面露疑惑,不解地询问道。
“什么,兰登那小拟人死了?!”
巴尔德先是愣了一秒,似乎是在消化这个无比悦耳的消息,随即一股无法抑制的狂喜如烈酒般冲上他的脑海。
“哈哈哈哈哈,这下乌斯那家伙一定要气炸了,投入那么多资源又搭上自己亲妹妹,还给那小拟人擦了那么多次屁股,最后什么都没得到!”
他猛地一拍大腿,当场就爆发出了酣畅淋漓的大笑。
笑声在房间里反复回荡,震得壁炉里的炉火都飘忽不定地晃动起来。
看见巴尔德这幅开心的模样后,兰迪也不由得微微一笑,他端起茶几上还冒着热气的暮色茶,轻轻抿了一囗。
茶水入口,舌尖如同被一层温柔的丝绸包裹,那种仿佛被母亲轻轻抱住的感觉令兰迪嘴角不由得轻轻上扬。
显然,对于那个同父异母,犯下了诸多罪恶,人嫌狗憎的弟弟死掉这件事,兰迪同样也感到了开心。只是二人之间毕竞有一层血脉关系,所以他不好明着表现出来,只能暗暗窃喜。
“舅舅,您最开始在听到暴食之王邀请您与另外两位侯爵参加殿前会议时,为何会说他慌了?”等面前的老人停止笑声后,兰迪好奇地问道。
难道索西亚王国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大事吗?
“看样子,劳恩还没有告诉你。”巴尔德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并整理了下领口,重新恢复了先前优雅的气度。
“兰迪,你距离辉月阶位还有一步之遥对吧?”
“是,只是这一步太难跨出去了。”兰迪摇头苦笑道。
他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抵达了弦月巅峰,可至今为止也没有任何突破至辉月阶位的头绪。
因为弦月阶位与辉月阶位之间的跨度,甚至比之前好几个阶位加起来都大,那是生命本质的升华,只有辉月阶位的超凡者,才拥有一己之力影响战争天平的力量,才可以真正放眼整片大陆都被尊称为强者。“无妨,你还年轻,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连弦月巅峰的边都还没摸到。”
巴尔德安慰自己的外甥道,在他看来以兰迪的优秀突破到跟自己同一阶位也就是这两年的时间了。“当你突破到辉月阶位之时,你对魔力的感知会达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
“届时你会发现,整个世界就象是一片溢满魔力的海洋。”
“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脚下的每一寸黄土,甚至你我呼吸的气息,都浸染着纯粹的魔力,它们并非死寂,而是时刻处于一种宏大的流动与共振之中。”
“而在这片魔力之海中,稍有震荡便会引发一圈圈无形的波浪,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直至世界的尽头。”
巴尔德缓缓道。
也就是说,在世界上的某个位置,或者说干脆就是索西亚王国的境内,爆发出了一股非常恐怖的魔力,而这只有辉月阶位的强者能感知到。”兰迪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不错,正是如此,你真的很聪慧。”巴尔德赞赏地看了自己的外甥一眼。
“那股引发波动的魔力,正源自于索西亚的东境,并且应该就在穿刺公的奴隶之都附近。”爆发在奴隶之都,令辉月强者都为之惊叹的恐怖魔力,兰登又死在了奴隶之都
兰迪几乎第一时间便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舅舅,您说有没有可能,爆发魔力的那位强者便是杀死兰登之人?”
“很有可能,毕竞兰登那小拟人东西太能惹事,若是不开眼惹到那位强者被杀掉也正常。”巴尔德淡淡道。
“舅舅,那位强者,是日轮阶位的吗?”兰登问道。
在他看来,能让巴尔德用慌了的字眼来形容已经抵达辉月阶位最顶端的暴食之王,那么爆发魔力之人应当已经跨越辉月阶位,达到了人类的极限一一日轮。
“不是,我敢向七神发誓,那位大人绝对不会是日轮阶位。”
巴尔德奇怪地看了兰迪一眼,斩钉截铁道。
“这样啊看来奴隶之都的人们,怕是要遭到一场无妄之灾了。”
绿发青年颇为失望地低下了头,洁白修长的手指也不自觉地紧紧攥成了拳头。
他已经能预想到之后被龙焰点燃化为一片火海的奴隶之都,以及城市里绝望哀嚎却只能被烧成焦炭的人们了。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救下这些无辜之人要不等会就骑着追风提前赶过去,疏散城内人群好了。“兰迪,你为何这么讲?”巴尔德问道。
“舅舅,暴食之王已经决定,因为兰登死在了奴隶之都,为了维护王室的尊严,他要出动真龙熔金之火前去毁灭整个奴隶之都为兰登陪葬,以重新树立王室不可撼动的权威。”
“若那位可能杀死兰登的强者是日轮阶位,或许能令暴食之王投鼠忌器放弃这一决定,可只是辉月的话即使位于最顶端,也不可能是真龙的对手。”
兰迪苦笑道。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他就不该在暴食之王愤怒时在言语里暗暗影射穿刺公的威胁,这下弄巧成拙了。主要他也实在没能预料到,一国之主居然要驾驭着真龙毁掉自己国内的一座大城,仅仅只是为了虚无缥缈的王室威严。
那里面可是有着数百万国民的啊!
想到他们都会因自己而死,这位索西亚王国里最高贵的王子殿下,只觉得心脏仿佛被无数长满荆棘的藤蔓死死缠绕住,痛得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了。
“放心吧,劳恩他在没有打探清楚真相之前,是绝对不敢贸然前往东境的。”
看着青年那张不输于他年轻时俊美的脸庞逐渐变得惨白,鼻尖甚至溢出汗珠后,大致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的巴尔德立刻安抚道。
“舅舅,您为何这么确信?”
“因为爆发魔力之人的生灵,确实不是日轮,而应该是永日阶位才对。”巴尔德平静道。“什么?永日阶位!”
正沉浸在罪恶感中无法自拔的兰迪神色一怔,回过神来后他立刻被这句话里的信息给震惊到瞠目结舌。“舅舅,您确认没有判断错吗?那可是永日阶位啊!”兰迪难以置信地反问道。
日轮阶位便已经是人类极限,每一位成就日轮之人无不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英雄,大豪杰,所处时代的最强者之一。
而永日阶位的生灵还有一个称呼,便是“半神”。
因为在世界的历史上,凡是成就永日阶位的生灵,都与伟大的神明有着或深或浅的关联。
其中最着名的永日生灵,便莫过于开创了史上第一个人族大国,英勇,善良,正义,仁慈几乎拥有人类已知的所有美德,神代最为闪耀的大英雄一群星之王约书亚·克莱,他便是由七神共同抚养长大。而身为索西亚王室的长子,了解的信息远比常人多的兰迪自然清楚,如今的这个时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诞生过永日阶位的强者了。
因为自神代结束之后,七神就再未回应过任何生灵的呼唤,即使是自诩为神明选中代言人的教宗,也不过只是愚民的把戏罢了。
就仿佛神明已经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想到这里,兰迪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亵读神明的想法从脑海里甩飞出去。
“我的判断不会出错的,那绝不是日轮阶位能爆发出来的魔力。”巴尔德强调道。
“你看这茶杯。”
见青年的神色之中还有疑虑,他便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桌子上盛满茶水的茶杯。
“假如这杯茶是我体内拥有的魔力的话,那么那股在东境爆发的魔力,大概就相当于”
巴尔德眉头紧皱,他开始思考该用什么事物作为指代最合适。
“兰迪,你在从王都朝圣角堡飞来的时候,应该有路过泪湖吧?”思考了许久之后,老人缓缓道。泪湖型状似泪滴,神话传说里是由某位女神流下的一滴眼泪汇聚而成,是坎贝尔领最着名的风景,不知有多少恋人千里迢迢赶过去在湖畔旁立誓厮守终生。
“是,那是一座非常美丽的湖泊”
兰迪点了点头,就在这时,意识到什么的他突然整个人僵住了。
“舅舅,您您不会是要告诉我,那股魔力与您魔力的对比,就相当于泪湖里的湖水与杯里的茶水一样吧?”
这位向来以冷静着称的王子殿下,此刻声音都变得颤斗了。
他紧张地望着对面沙发上的老人,等待着对方的回复。
在他的注视下,巴尔德缓慢地摇了摇头。
果然,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恐怖的魔力?我刚刚不过是想歪了罢了。
“呼。”
“大概相当于两座泪湖所有湖水与茶杯里茶水的对比吧。”
然而还没等兰迪长舒一口气,便又听到老人继续说道。
兰迪:“???”
“只多不少。”
看着面前彻底呆住的青年,巴尔德耸了耸肩道。
会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老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静静地等侯着他的好外甥消化这个消息。
当初他感知到那股魔力近乎无限的浩瀚之时,可是被震撼到使劲给了自己一耳光来验证是不是梦境。想到这里,老人的嘴角微微上扬,他挺期待外甥也打自己一耳光来验证此时是现实还是梦境。这样的话,等他日后到了冥土之后,也能作为笑话逗他的妹妹开心了。
不对不对,那样妹妹一定会心疼的,还是不要讲为好,就给她讲兰迪平平安安地长大了,成为了一个象他一样俊俏,象她一样温柔善良的美男子。
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连眼皮也不眨呆愣许久之后,兰迪终于勉强从心神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舅舅,东境那里,是有一尊真神降临了吗?”兰迪怔怔地问道。
先前他还觉得巴尔德说那位冕下是永日阶位属于夸大其词,可若真是两座泪湖与一杯茶水的对比,便是永日阶位都显得相形见拙,怕是只有居于群星之上的众神才有这份伟力。
“不排除这个可能。”巴尔德淡淡道。
“所以我才敢断定,以劳恩那贪生怕死的性格,只怕在没有派遣无面者打探到真相之前,他绝对不会离开王都半步,更别说贸然驾驭熔金之火前往奴隶之都了。”
“真龙,只是在这个时代无敌,可若是有永日阶位的半神乃至真神降临,那么纵然是称霸天空的真龙也会被折断龙翼,倒在大地上沦为一具尸骸。”
连真龙也会倒下嘛
咕咚。
兰迪咽了下口水,他不自觉地望向窗外,望着东方那泛蓝的天际线。
他知道,这个七神沉寂,暴君与魔鬼横行,恶行司空见惯,正义沦为空谈,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终于要迎来转机了。
只是不知这份转机,是会给这个时代带来光明,还是将其推入更黑暗的深渊。
兰迪无比期望是前者,只可惜这并不由他决定,而取决于那位冕下的意志。
他只能虔诚地祈求那位冕下能怜悯下人民。
因为这个时代里的人,太苦太苦了。
甚至都比得上神代之前,人族还沦为大陆最底层,被异族们视作食物的血火时代了。
“舅舅,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嗯,出发之前,你要祭拜一下你的母亲吗?”
“好。”
“需要我为你准备祭拜用的花束吗?”
“不用了。”
淡青色的光洞一闪而过,王子殿下从中取出一束开得正浪漫的鸢尾花。
这是他一路上见到过最美丽的鸢尾花。
在兰迪即将走出会客厅之时,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墙壁上的那张画象,或者说画象里天真可爱的白发少女。
如果,母亲能呆在圣角堡一直那样开心地活下去就好了,即使我会不存在也心甘情愿啊
王子在心中悲叹道,最后转身关上了房门。
总有一天,他会带那个男人来到母亲的坟前,为他的所作所为谶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