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山北,山峰。
月华如练,云雾翻涌。
“瀑布真好看。”星黎头也不回,仿佛知晓了身后来人。
“我这瀑布还算小的,水帘洞那座瀑布,比我在这里要大上十倍。”李观缓缓走来,坐在她不远处。
“那应该很吵吧?住在里面怎么睡得著?”星黎认真地说道。
“嗯,有道理。”
李观没有反驳,其实那水帘洞的瀑布,垂直倾泄入百丈深潭之中,只形成一片遮帘,住在里面倒是异常安静。
不过是星黎在此处住惯了,自然觉得哪里都比不上这里好。
“小顏有些不对劲。”星黎说道。
“嗯,我看出来了。”李观说。
星黎有些讶异,隨即又想他可能是在吹牛,毕竟这个男人今晚可是喝得极为尽心。
“那你为什么不问?”
“啊?为什么要问?她想说自然会说的。”
李观愣住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以前当鬼差的思维。
只循天道,不问善恶。
因为善恶最易沾染业果,且又最为模糊难辨。
但是对待家人,似乎该多关心一些吧?
尤其是这种未经世事的小狐狸,万一被那个黄毛小妖拐跑了怎办。
该死,他都近百年没有过家人,鬼知道怎么相处啊
“唔,不应该问吗?”星黎也歪著小脑袋
这同样涉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她的家人都死绝了,没人教过她这类问题。
但好像李观说的,也挺有道理的。
她开始怀疑自己了
於是,在月光下,两人都诡异的缄口不言。
“呃,还是问一下吧?”星黎试探的说道。
“行吧,那我明天去问下。”李观故作冷静。
“”
李观看著身旁的毒舌少女,又准备露出那副嘲讽的表情,心想无论如何都要挽回大家长的威严。隨即假装豪迈地笑道:
“放心吧,无论小顏有什么烦恼,我都会解决的!”
“哦,我相信你。”
星黎却撇过头去,不让他看到自己飘忽的眼神。
“李观,你为什么要帮我报仇啊?”
“那你又为什么要帮我挡剑呢?”李观反问道。
“因为你那时还没告诉我答案那窝兔子的答案。”
“那我后来告诉你答案了,你会不会失望?”
李观仍记得,他当时说的是,只因那玄狰杀不死自己,才顺手救下那窝兔子,若是生死关头,谁会去管那窝兔子的死活。
不知为何,他很在意星黎会失望。
这无关任何情愫。只是单纯的,不愿看到那纯净的眸子中,涌现出失望的神色。
往来阴阳两间近百年了,他看到过很多复杂的眼睛。
阴鷙,善良,畏惧,怯弱,冷酷
但从未看到过如此纯净的眸子,一看就很好骗。
你看,三言两语便哄她帮自己挡下一剑不是?
可是,太好骗的人,骗起来既无成就感,还容易平添心里负担
“我只是想知道答案罢了,没有预设结果,自然就不会失望。”
星黎平静地摇了摇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芻狗。芻狗是祭祀或陪葬的祭品因此在天道面前,世间万物都只柴薪罢了。我等如欲成圣人之道,应效法天地,视万物为草芥才是。你救兔子的举动,乃是大大的有违天道了。”
莫名其妙的,她嘴里崩出这句话。
上一次聊天时,她也说过这句话,李观印象很深,可他却摇了摇头。
“他解释错了。” “错了?”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越是追寻天道,越应怀著博爱之心。而你口中的那人,自詡理解了天道,实则已在人道的歧途上越走越远。”李观缓缓说道。
“可我见过的所有神仙,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那便是他们都错了。”李观认真地说。
夜风拂开云层,月光泻下,颗颗玉珠飞溅著坠入深潭。
“谢谢”
莫名其妙的,星黎说了这两个字。
“对了,报仇这件事很好玩吗?”她睁著大眼睛。
“啊?”李观有些跟不上她那跳脱的思维:“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老喜欢报仇,你帮燕赤霞报仇,还要帮我报仇,你自己还有仇人,简直是个復仇哥。”星黎歪著脑袋。“嗯好玩!”
李观解释道:“敌人最好的归宿,应该是死在我的剑下。当完成这件事的时候,最有意思”
“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他不禁地唱了出来,似乎酒还没醒。音调婉转,像玉京城里的勾栏小调。
歌声中,他好像看到了济河畔上高悬的尸身,看到佛院中,最后一个箱子里迷茫的徐家冤魂
【没有公理,你討的什么债?】
募地,这句话浮现在他脑海中,当时,许燕回还叫做竇遥
“人间若有不平事——纵酒挥刀斩人头!”
唱到最后,音调决绝,像是出鞘的利剑,蕴含著无尽的杀意。
“打住,打住,太难听了!”
星黎摇晃著白腻的双腿:“如果真那么好玩的话,下次带上我唄,我也想玩儿。”
“好说。”李观答应了她。
“我先回去睡了,你记得明早问一下小顏,她今天心情很不好。”
“晓得了,你认得路吗?”
“呸,就在西山脚下,二里地也不到,如何认不得?”
星黎不屑地说道,隨后朝东方飞去。
次日,中午。
李观从臥室中走出,好久没有喝得那么畅快了。
昨晚星黎走后,他独自饮酒到深夜,也未用灵力去抑制醉意,一觉睡到现下。
走出臥室,但见桌面上摆著的饭菜,清炒时蔬,蒸地瓜,白粥,都是些清淡小菜。
而小顏正坐在洞口,手中金绒缠绕,看其顏色,却和它金棕色的狐尾很像。
“小顏,你在干什么呢?”李观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主人,您今日有什么安排吗?”小顏慌忙將金绒收入袖中,帮他盛了一碗粥。
李观喝了一口,將口中残留的酒味压下:“我准备去一趟西牛贺洲。”
闻言,小顏盛粥的手微微一颤。
“去报仇吗?”
“嗯。”
李观倒也没隱瞒,当初燕赤霞的尸身被掛在济河边上,被万民唾弃,这一幕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估计燕赤霞也忘不了吧,儘管那廝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
如今半年过去,李观的实力已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虽不一定能敌过那尊活佛,但杀掉其余禿驴,想来应当不是难事。
金鸡禪寺的定远方丈,
天龙禪寺的多宝和尚,
白玉禪寺的明智大师
以及,天宝禪寺的金池住持。
这笔帐,总归要算清楚才好。
小顏担忧地望著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桌下,那缕金绒变化成一只小虫,悄无声息地攀爬出来。
这金虫不垢不净,不死不生。
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它的存在。
它悄悄趴在李观脚踝处,诡异地熔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