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明星稀。
李观坐在大帐外,看著面前的废墟,由於城池已破,视野反倒很开阔,一眼能望到远方,山脉构成的地平线。
赤侠军已把断壁残垣被搬运乾净,只剩下大小的坑洞。
这些坑洞,每个都曾藏著数十只“肉猪”,密密麻麻,像是一个个坟墓。
“叮叮——”
废墟上不断传来敲击声,还有零星几个人,拿著锄头在废墟寻找著什么。
其实从昨日开始,赤侠军就开始驱散眾人。
因为该救的人早已救完了,连土地和城隍都挖出来了,怎么可能还有活人?。
李观也感知到,这片地下再无任何生息可寻,仅剩下十数万具被遗弃的骨骸。
按理来说,他应该闭关了。
但他还是在等,等那几人心死。
一个人心死,需要多久呢?
他不知道,
他想起黄泉路上,守在阴阳界碑旁的那几人,从自己第一次勾魂时,他们便守在那里,到几十年之后,还守在那里。
李观跟他们说过无数次:“別等啦,在阳间都过去几十年啦,若记得和你们的约定,早便来了。”
但前些日子回去,发现他们还在那儿等著
忽然,崩溃的哭声,將他的思绪扯回。
戚戚沥沥,如泣如诉。
看来又有一人心死了。
李观默默数著。
倏忽间,两名小妖抬著少女闯入视线中,在废墟上慢悠悠的晃荡著,像是阴兵借道,看起来颇为诡异。
“吁——”
“架!”
她也看到了李观,喊了一声,两个小妖便转个弯朝这边过来。
“你这是干什么?”李观无奈的说道。
“睡不著,出来遛弯。”星黎淡漠的说。
“那也不用拉著它们吧?”
“不是你说的嘛?在双腿没有长出来前,不能离开轿子。”星黎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仿佛在说男人的心思好难猜。
“你”
李观说不出话来,只得无奈地摆了摆手,两名小妖得令,小心把活爹放下,飞也似的跑了。
“你要是实在无聊,便先回果山去吧,我过两日准备闭关,还不知需要多久。”李观说道。
“不认识路。”
“”
他哽住了,想起这人是个路痴。
他实在想不通,怎么可能有人拥有千年的道行,却连路都不认识。
“等明日,我安排白邑带你回去,再帮你开闢个洞府,你在里面待著,没啥事就別出门了。”李观没好气地说道。
“哦。”
星黎应了一声,坦然接受了李观的安排。
“其实我实在想不通,你那天为什么要助我?”
李观开口道,他並不是磨磨唧唧的人,只是那一剑的恩情太大了。 阴神剑修的全力一剑,星黎几乎是用命在挡。如若不然,自己恐怕已经重新投胎了。
“想救就救咯。”
星黎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態度,却有反问道:“那你之前,为什么要护下那一窝兔子?”
她所指的,自然是那次与玄狰的决斗,被虎爪击入山脉的场景。
“这不一样。”
李观说道:“我知道玄狰杀不掉我,护那窝兔子,顶多让我骨头再位移些许,反正伤不怕多。如果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我不会管那窝兔子的。”
李观凝视著她,试图在她脸上捕捉到一丝失望的神色,然而她的表情却始终漠然。
“好吧。”
在良久的寂静之后,星黎看著夜霄,陷入了回忆里:
“曾有人对我说,天道无情,以万物为芻狗。他说他抚养我长大,是因为他喜爱我。而他要杀我,则是因为他需要我这一切,与我的意愿並无多大关联。这是天道,我不应该抗拒。”
说到此处,她睫毛有些颤抖,似乎回忆起了极为恐怖的事情。
这是李观第二次从她脸上捕捉到表情,第一次是白日在大帐里,李观说起要供奉土地神和城隍时,星黎忽然变得很愤怒。
“天道无情,唯此方可治世,但人总归是有情的。”李观说道。
星黎纠正道:“他並不是人,他是神。”
“人和神差不多,你听说过天怒吗?我一直在想,既然老天会愤怒,那么一定也会畏惧。”
“可我从没见他畏惧过。”
“那只因为我们太弱小了,如果我们能杀死他,他就会畏惧了。”
星黎摇了摇头:“他是杀不死的,你不明白。”
李观笑道:“他们並非杀不死,而是太怕死了喂,当他们面临死亡的时候,那副表情一定很精彩,你一定要看看。”
星黎看著这个笑得像个傻子一样的人,忽然想起,三日前他藏在虚空之中,背负著被斩杀的命运,拼命挥出那一剑时,脸上也是这幅表情。
他热烈地狂笑,仿佛將要欣赏到世间最奇异的风景,相比起来,死亡便显得不可怕了。
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啊。
“想看吗?”李观突然问道。
“啊,看什么?”
“看那副表情啊,死在他认为最卑微的螻蚁手中的表情。绝望,愤怒,不甘就像在品尝一杯很复杂的果酒。喂,我会帮你杀了那个人,到时候一起来看看吧。”
李观平淡的说道,似乎在诉说明早要吃什么。
反正债多不压身,他要帮燕赤霞杀了金池住持,要帮白邑去九霄阁报仇,如今,又新增了一位不知名的神明。
但他从未怀疑过自己会失败,即使三日前,还差点死在黎炙的剑下,可他仍然篤定——敌人会死,而他会活著。
“难道是鬼仙之道带来的改变?”
功法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尤其是虚无縹緲的鬼仙之道,修行者尸解皮囊,焚尽业果,追求的,便是所谓的大自在之身。
但自己的情况似乎又不是这样反而像是,被压抑许久的自己,终於显露出来了!
“那便,看看吧。”
莫名其妙的,星黎相信了他的鬼话。
一个果山的小妖將,差点被阴神剑修除魔卫道的骷髏兵,大言不惭说以后要弒神。
把她当小女孩哄呢?
罢了,就当满足一下男人可笑的幻象吧。
星黎如此想著。
她缓缓说道:“你可以在城內供奉土地和城隍,不过我不能出现在城中,不然他会找到我的。”她消瘦的手捏著衣袖。
“嗯。”
李观点了点头,並没有追问那个“他”到底是谁,反正实力到后,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