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这三日都在虎妖城中闭关,赤侠军为他搭了一座临时大帐,供其遮风避雨。
他看著不远处,三丈高的迎风猎猎的赤色军旗,上书“替天行道”四个鎏金大字,旗下掛著几颗妖头,都是这三日里忍不住吃了人的。
其中有只黑狗妖,它生的又粗又黑,被孙伎引荐给李观后,得赐名黑旋风李逵,是第一批攻入狐妖城的妖兵。为了救同僚,还被虎妖砍掉了一只耳朵。
可惜没忍住下半身,触犯了军法,被它救过的小还妖闯入营中磕头求情。但黑旋风的头颅,还是被孤零零地掛在了旗帜上。
“小善渡人,大善渡世。”
不觉中,李观嘴里念叨出这句话。
“报,报告统领,我们挖到了两个老头,他们自称是神仙。”
几个妖兵,押解著两个老叟进入帐中。
但见其中一叟长髯白,头戴破烂的寿星帽,官服金漆剥落,还被野鼠啃出破洞。
另一人更惨,穿得如同乞丐一般,脸色苍白,嘴唇哆哆嗦嗦。
“土地?城隍?”
李观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两位確是货真价实的神仙,在天、地、神、人、鬼五仙中位阶第三,乃是正儿八经的受籙正神。
其中城隍者,地府驻阳之司署也,掌“代天理物”之仙权,司辖境亡魂追索,兼管阳籍销注、善恶簿记诸事。
昔年李观执勾魂之役,便常与各地城隍交涉,往来甚密。
另一者为土地神,乃天庭布於人间道之耳目,专司监察辖区內仙、妖、魔、道及修仙宗门之动向,无有遗漏。
可以说人间的任何一片土地,都有县衙、土地、城隍三重监管机构,概括起来便是:
县衙司管人间事宜,
土地监管超俗动向,
而城隍则掌握鬼界琐事。
三重机构各司其职,確保人间道繁荣昌盛。此乃自古流传的治世之道,其中任何一道机构失察,都会导致隱患发生。
近些年来,大劫將至,不少地方人心诡譎,童谣成讖,便是其中某一机构失去了职能所至。
“两位大人,何以至此?”
李观微微欠身,代表对天地正神的尊重。
二人赶紧还礼,土地抹了抹眼泪,哆嗦地开了口:“將军见笑了,我本是这鄆城的土地,只因那虎妖占据城池,屠戮百姓。又惧我稟报天庭,因此施法將我拘在此处,至今已有三年了。幸得大王想救,不胜感激。”
那城隍的说法也是如此。
不同的是,那土地神虽然模样狼狈,却仍然庭润饱满,可那城隍却神体虚浮,只因他庙宇泥塑均被砸烂,三年也未曾收到一缕香火。
若李观再晚来数月,恐怕真要消散於世间了。
李观隨即请二神入座,奉上香茶瓜果,以人间之礼相待。 土地神嘬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水,霎时间泪眼婆娑:“我等来此路上,无不听闻將军之威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他很久没有享受到如此待遇了,那些虎妖根本不把他当神,甚至连人都不算。
这三年里,稍有不满便以欺辱他俩为乐。毕竟能拘役神仙,乃是妖怪颇为骄傲的一件事情。
城隍也夸讚道:“这赤侠军虽为妖军,但军纪严明,秋毫无犯,世间少有,堪称圣人之军也。”
李观拱手道:“二位谬讚了,如今虎妖已除,不知二位今后有何打算?”
二神对视一眼,又道:“我等正要询问將军,不知今后有何打算?”
“我?”李观疑惑道。
土地笑道:“將军攻下此城,那此地便归属將军所有。我等作为此地宗神,去留自然也要看將军的意思。”
李观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叫我学那虎妖,占城为王?”
他还真未曾考虑过,原本的计划是,今日之后炼化此地的尸骸,將琉璃净骨修行至更高境界,隨后便率军返回果山。
至於此城,想来之后定会有周边帝王兴兵占领,十几年后,又是一片安居乐业之地。
“可是我也是妖怪,教我占领此处,尔等难道不担心出现第二个虎妖城?”李观喝了口茶,缓缓说道。
城隍笑道:“不瞒统领,我等原本亦有此顾虑,但在来途中,目睹贵军之举止,方觉是自己多虑了。”
他剥了个橘子吃,满口生津,又喝了口香茶,面色说不出的满足。
天知道这几年,那些虎妖都对他做过什么事情。
土地回忆道:“我等虽为神仙,但在受籙之时,仙籍亦被定於此处,本以为是个万古无忧的好差事,谁承想虎妖肆虐,使我等受尽屈辱。”
“如今正盼望一位有德之人,掌管此处,为我等重塑庙宇,积攒香火。而我等必忠心辅佐將军,使得此地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此不为將军之所愿乎?”
李观玩转著茶杯:“我亦有此宏愿,欲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可惜我乃妖魔之身,汝等皆为正神,岂能供我驱使?”
土地神正襟危坐,整理衣衫道:“將军此言差矣,俗话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魔转换,本就在一念之间。
似我同僚王六郎,本就是淹死的水鬼,因怜悯落水女子而放弃了投胎的机会,亦被敕封为土地神。
將军有普度眾生之心,日后成就恐怕不在我二人之下。”
李观未置可否,那王六郎的故事,他也曾有所听闻。
不过那都是几百年前的故事了,彼时天庭人才凋敝,不少地界缺少神祗庇护,是以广撒仙籙,將人世间行善积德之人招揽为官。
即便如此,听说那王六郎也是某位正神的弟子,而落水放弃投胎的戏码,也不过是成神的敲门砖罢了。
更不用说如今,神籙体系臃肿不堪,上升通道被彻底封闭,即便是如燕赤霞这等人物,也需积累海量功德,方才有望踏上成神之路。
如今妄图成神,可不仅仅是“心怀善念”如此简单了。
李观缓缓说道:“其实世间有德之人不可胜数,所谓功成不必在我,成功必定有我,我却是没有追名逐利之心。然二位大人若有所诉求,不妨直言相告,只要力所能及,我必竭尽所能,决不会推諉。”
他並非愚钝,自己多次婉拒,这两人却反覆劝解,几乎要为他黄袍加身。若说他们毫无企图,李观是不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