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魂侵蚀!”
一道尖锐的叫声传来,方才惊散的残肢断臂又浮现在李观身上。
其中一颗人头,脸皮早已腐烂,眼珠子耷拉在腮边,头戴破碎的进贤方冠,想是功名在身的秀才,被这老妖害了性命。
它趴在李观肩头,每一口咬下去,都撕下一块灵体来。
“靠!真能伤到我?”
李观阴魂一凉,浓厚的疲惫感袭来。忙挥动打魂鞭,可面对这千百道残魂,却有些束手无策,只得不断诵读《拨度酆都血湖妙经》,以道行超度缠身的冤魂。
“听闻能当鬼差的,前世都是积了阴德的好人,想来味道十分鲜美。能被老祖吞噬,你也不枉此生了。”
耳畔忽然传来戾笑声,李观脊背寒凉,心道此次真要阴沟里翻船。
忽然眼前金光大作,树丛中忽然跃出一个满脸虬髯的道士,手提一把桃木剑,发出焰焰霞光。
“剑咒合一!”
道士爆喝道,那柄桃木剑以奔雷之势贯入黑山老妖体內。
“五行雷法!”
他一口血雾喷出,但见黑山老妖身上爆出阵阵雷光,雷浆溅射在枯木上,瞬间变做焦炭,火光把乱坟岗照亮。
“燕赤霞!又是你!”
黑山老妖爆发出戾气,犹如万千孩童在深夜中哀哭。它身上枯藤都被炸碎,露出缝缝补补的黄色人皮。
“百纳尸衣?你这妖孽果然罪大恶极!”
燕赤霞又惊又骇,他自然听闻,这百纳尸衣乃是以百位得道高僧的人皮缝製而成,是赫赫有名的邪宝。
募地,三道血箭从黑山老妖口中飞出,转瞬间便射至他面前,可瞬间便被金光挡下。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金刚护体!”
燕赤霞口诵《金刚经》,金光化作一口洪钟,表面烫金滚动,仿佛可以镇压一切邪祟。
噹噹
洪重的钟声响彻山间,群鸦惊散,枯树摇晃。
可惜挡下三道血箭后,金钟也变得忽明忽暗,忽然间爆成满地碎金,而其中的燕赤霞已被虬枝捆成了粽子。
竇氏此时躲在树梢,见燕赤霞被黑山老妖擒拿,顿时化作一阵阴风扑过去。
“竇氏!你还想一错再错吗?”
李观含怒挥鞭,瞬间缚住竇氏脖子,如牵狗一般將其拽过来,隨手点在她眉心,用道行將其封印。
“李观!地府的走狗!你妄言捍卫天道,放任恶人寿终正寢,却搜捕我们这些冤魂,你不得善终!”
李观厉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以为跟著黑山老妖,便能超脱轮迴享鬼仙之乐?岂不闻人死为鬼,鬼死为聻,彼时六道不收,天地不容,永世不得超生!我送你入轮迴,来世重新做人,何错之有?”
“重新做人,哈哈,我道人世是什么好地方?我竇遥下辈子做猪做狗,也不要做什么狗屁人!”
她披头散髮厉声尖叫,好似怨魂厉鬼。
李观眉头微蹙,不过他当差多年,自然不会动摇道心,翻手一指將其彻底封印。
隨后望去,但见燕赤霞满脸通红,藤蔓勒入其骨肉之中,赶紧甩出一鞭,抽在藤蔓上,爆出道道火。
“燕返归巢!”
燕赤霞爆喝一声,全身骨肉诡异的缩进一寸,瞬间从藤蔓中滚出。又默念神咒,可惜那柄桃木剑在黑山老妖体內乱串,却被百纳尸衣制住,无法回归。
见黑山老妖又要袭来,李观高喝道:“愿借剑助兄,斩妖!”
打魂鞭本来就只有桃木手柄,鞭绳乃是阴魂幻化而成,此刻阴魂聚散,顷刻间变化成一柄桃木剑,飞入燕赤霞手中。
“好剑!”
燕赤霞赞道,隨即有一口精血喷在剑身上,仿佛凉水入滚油,爆发出嗤嗤响声。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桃木剑瞬间阴魂大盛,同时雷浆缠绕剑身,散出数丈长的剑影,朝黑山老妖奔去。
打魂鞭本就克制阴魂,再加上道门无上妙法加持,这柄剑堪称一切邪祟的克星。
它轻轻划在黑山老妖身上,隨著百纳尸衣的尸皮破碎,黑山老妖也泯灭为齏粉。
李观眼疾手快,伸手一吸,一缕黑色阴魂便出现在其手上,阴魂不断串动,浮现出黑山老妖惊恐的嘴脸。 同时出现在手中的,还有一个黑色布袋。
“不愧是黑山老妖,竟然凝练出了元婴,若是不查,还真让他走脱了。”
普通妖精死后,三魂七魄自会投入轮迴,但是凝练出元婴的妖精则不同,失去肉身后,魂魄不死。虽然实力大减,但还可以夺舍凡夫俗子,继续修行。
“感谢大人借剑,此妖为祸一方,杀人无数,贫道追它数月,终於除此大害了。”
满脸虬髯的燕赤霞轻轻跃下,恭敬的双手递上打魂鞭。
他虽然道行比李观高,但属於凡间修士,李观却为鬼界差使,执行公务时位同城隍神阶,燕赤霞自然要以“大人”相称。
当然,若是燕赤霞在凡间有了官职,那便不同了。
李观还礼收下,笑道:“听闻道长佛道双修,一手五雷法出神入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又压低了声音:“罚恶司的钟通判也对你大为讚赏,说若你肯加入地府,可仍其座下的辟邪天师,神阶还在老弟之上。”
燕赤霞受宠若惊,问道:“罚恶司的钟通判,可是钟馗大人?他竟然知道小人!”
李观道:“道长这几年抓鬼除妖无数,地府谁人不知?李观有幸遇上,还承蒙道长救命之恩,下去也会宣扬道长的威名。”
说罢,奉上黑山老妖的布袋,“这是道长的战利品,还请收好。”
燕赤霞连忙拒绝:“若无大人相助,我如何能斩杀此妖?况且我已收穫了天大的功德,这布袋理应归属大人。”
李观肃道:“若非道长相助,我已魂散烟灭了。李观並非贪婪小人,道长此举,莫非要陷我於不义?”
燕赤霞这才收下布袋,心神一动,一件诡异的血珠被他收入怀中,又將布袋递还。
“此次斩妖,乃你我二人之功,小人已收取了报酬,剩下的便还望兄长莫要推辞。”
李观这才含笑收下。
经过此番经歷,二人也算是扛过枪,分过赃,彼此关係拉近了不少。
又寒暄一阵,李观忽然玩味的道:“燕道长这些年东奔西走,可是在积攒功德?”
他知道燕赤霞师从正统茅山玄门,五行雷法既可上通天听,又能下传幽冥。若是道行更进一步,便能烧发文檄呼风唤雨,日后必然位列仙班。
只是这人佛道双修,三界中有无数猜测,他会投灵山还是天庭,甚至开了不少盘口。
这也是李观不敢在其面前摆谱的原因。
燕赤霞名声已成,成仙成佛是必然的事,哪怕在除魔卫道时不小心陨落了,一缕魂魄飘到幽冥,立刻位列阴班,只是他未必情愿罢了。
而自己,不过是一鬼差,日后碰见,说不得还得叫一声“燕天师”
燕赤霞沉默片刻,还是答道:“李大人猜得不错,鄙人斩妖除魔,一是家师的旨意,二確实是在积攒功德业果。”
李观笑道:“恐怕你师父也是在为你铺路,敢问燕道长,日后是要成仙还是成佛?”
燕赤霞面色微苦,挣扎了片刻,才苦笑道:“若一切顺遂,还是想为天庭做事。”
废话,若能丹霞饮露,乘鹤飞升,一日游遍三山五岳,谁愿意去灵山跟一群和尚讲经?而地府,虽然待遇不薄,油水也足,但终日深处幽冥之中,不是个好去处。
他又赶紧肃声说:“此间再无六耳,盼望大人万万不能声张,不然太得罪人了。”
李观正色道:“我自然晓得其中厉害,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事以密成,凡事最忌讳事前泄漏,尤其是走后门这种事
燕赤霞掐了个玄天印,远处一柄桃木剑泛起霞光,遁回手中。他忽然问道:
“对了,大人,贫道近来发现许多隱世大妖醒来害人,凡间人心诡譎,童谣成讖,恐为乱世之兆。大人在地府做事,可曾听闻什么消息?”
“这些地府自然也注意到了。”
李观肃然道:“前些日子,第十八层地狱万鬼齐泣。地藏王菩萨闻知此事,竟只曰:善。却不知是何意。不过吾友道明,常年侍候菩萨左右,窃闻恐有大灾將至。”
燕赤霞骇然道:“大灾?祸及何方?应在何处?”
李观悻悻道:“上至三十三重天,下至九幽之冥,无一处可倖免。道长若是余寿充足,最好晚三百年再入神籍,先去东海寻一偏岛,或可躲过此劫至於应在何处?都是捕风捉影,我倒是听闻是东胜神洲上的那枚仙胞。”
“三百年鄙人哪有如此寿数。”燕赤霞苦笑道:“东胜神洲那枚仙胞?吾也曾听闻,不是都说其乃祥瑞吗?”
李观摇了摇头:“圣人言大衍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此《一》便是不可穷尽的生机变数,是以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或许此胞三百年前是祥瑞,但如今入了魔道,也犹未可知”
讲到此处,李观脑中忽浮现出前世流传的某个神话。深知再谈下去,恐怕便泄露天机,隨即缄口不言。拱手道:
“燕道长威名远扬,日后定能得偿所愿,李观在此先恭祝了。”
燕赤霞赶紧回礼:“哪里哪里,折煞了。倘若小人哪日中道崩殂,还要靠大人在地府多多照顾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