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没有了通铺的拥挤和嘈杂，院里老梅树的枝头，几声鸟鸣清脆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周芷若起得很早，好像总有使不完的精力。
她把小院扫得乾乾净净，又提著桶去山泉打了水，给晏月备好洗漱用具，然后才迎著晨光，温习新学的剑法。
剑招还很青涩，但她的身形灵动，剑光流转，人与剑之间已经有了一股浑然天成的意蕴。
晏月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晨光熹微，少女的身影在光影里跳跃，剑光如练，映著她那张专注的脸。
听到门响，周芷若立刻收剑，小跑过来，脸上带著一丝笑意跑了过来。
“师姐，你醒啦。水已经备好了。”
晏月点点头。
简单的洗漱完，她以为早饭还是外门弟子送来的粗茶淡饭，却见周芷若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旁边的小厨房里，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东西。
“师姐，我看你前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周芷若把一只碗递到晏月面前，脸颊泛红，声音也小了下去。
“我就自己做了点。你尝尝，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晏月垂眸。
碗里是熬得软糯的白粥，米油丰厚，撒著几粒翠绿的葱。
旁边两碟小菜，一碟是切得极细的醃萝卜，另一碟是清炒笋尖，散发著山野的清香。
很简单，比伙房的饭菜还要简单。
可那股带著人间烟火气的暖香，却让晏月的心头轻轻一拨。
她接过碗，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温润的暖意顺著食道滑进胃里。
粥的火候恰到好处，米粒近乎化开，口感绵密，是穀物最本真的甘甜。
配一口脆生的醃萝卜，清爽开胃。
意外的好吃。
晏月抬起头，面前的少女正一脸期待又忐忑地看著她。
这手艺，竟不输给红缨。
红缨的药膳是科学的產物，每一种配比都经过精密计算，旨在发挥最大功效。
它们是完美的，却也像是没有灵魂的工业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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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周芷若做的这碗粥，这两碟小菜，带著一种鲜活的、用心的温度。
“很好吃。”
晏月又尝了口笋尖，鲜嫩爽脆，她由衷地赞了一句。
周芷若的眼睛瞬间就亮了，眉眼弯弯，笑得像个偷吃到的孩子。
那份纯粹的喜悦，几乎能溢出来。
“师姐喜欢就好！”
晏月看著她满足的笑脸，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滋味。
她想，若是没有灭绝，没有江湖，眼前的少女或许会开一家小饭馆。
凭她的手艺和心性，生意想必会很兴隆。
她会遇到一个真心爱她的普通人，生几个孩子，过平凡幸福的一生。
她本该是这样一个沐浴在阳光下的女孩。
却被命运洪波裹挟，一步步磋磨成后来那般清冷、狠辣的峨眉派掌门人。
一念之差，云泥之別。
晏月垂下眼，將心头那点情绪压了下去。
同情是最无用的东西，尤其是在这朝不保夕的轮迴世界。
周芷若有她的命，她晏月，也有自己的。
“师姐，你怎么了？”周芷若见她忽然不说话，关切地问。
“没什么。”
晏月摇摇头，加快了速度。
这顿饭，她吃得乾乾净净。
两人刚收拾好碗筷，院门口就传来一个不怎么友善的声音。 “师傅让你们去演武场，新来的就是架子大，还要人三催四请。”
丁敏君抱著剑，斜倚在门框上，眼里的嫉恨几乎不加掩饰。
她扫过院里开得正好的老梅，又瞥了眼那间独立的小厨房，嘴角撇出一抹讥誚。
周芷若被她看得手足无措，下意识往晏月身后缩了缩。
晏月將最后一只碗放回厨房，转过身，对上丁敏君。
她什么也没说，那双赤红色的眸子就这么静静地看著对方。
丁敏君被她看得心里一阵发毛，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刻薄话，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不自然地挺了挺胸，色厉內荏地哼了一声。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耽误了师傅授课，有你们好果子吃！”
说完，她像是为了掩饰心虚，转身就走。
前山演武场。
晨风清冽，吹得场边松柏簌簌作响。
灭绝师太的一眾亲传弟子早已到齐，按入门先后列队肃立，气氛庄重。
首徒静玄师姐常年在外代掌派中事务，鲜少在山。
队伍为首的，便是丁敏君。
她资歷最老，平日里便以大师姐自居，行事颇为傲气。
她抱著剑站在队列最前，时不时扫向山路入口，眼底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与轻蔑。
不多时，三个身影出现。
丁敏君走在最前，步履匆匆，脸上掛著毫不掩饰的不耐。
跟在她身后的，是神色坦然的晏月，以及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低眉顺眼的周芷若。
“师傅，人来了。”
丁敏君走到灭绝师太面前，躬身行礼，將情绪收敛得很好。
灭绝师太“嗯”了一声，视线缓缓扫过刚入列的二人。
她在周芷若身上短暂停留，看到她那副怯生生的模样，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
而后，她的视线转向晏月，在那双平静无波的赤红双瞳上，多停留了片刻。
“今日召集尔等，是为宣布一事。”
灭绝师太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弟子的耳中。
“晏月、周芷若二人，天赋异稟，心性俱佳。”
“即日起，晏月、周芷若便是我灭绝座下亲传弟子，与尔等同列。望你们日后好生相处，勤勉练功，一同光大我峨眉门楣。”
那份毫不掩饰的器重，像一记重锤，砸在丁敏君等人的心上。
相比晏月的事不关己，周芷若的反应要剧烈得多。
她浑身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头埋得更低了，那张清丽的脸庞写满了诚惶诚恐。
聪慧如她，瞬间就听出了师傅话里的深意，也感受到了来自四周那些师姐们的视线。
她不怕吃苦，不怕受累，却怕被人架在火上烤。
常年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她骨子里充满了不安全感，习惯了示弱和退让，习惯了把自己缩在角落里。
成为亲传弟子，本是天大的幸事。
可师傅这番当眾的褒奖，却也將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她不想，她一点都不想惹眾位师姐不快。
晏月將周芷若的模样看在眼里，眉头几不可查地轻轻一皱。
不知为何，眼前少女这副卑微、怯懦、想要逃避的姿態，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
一些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毫无徵兆地涌上心头。
那是在一个同样压抑的环境里，一个瘦弱的身影，总是低著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引来旁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快。
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那种想要討好所有人却又无所適从的卑微
身影渐渐与眼前的周芷若重合。
晏月的心臟猛地一缩。
这是恩熙的记忆？
原来，这是晏月曾经的模样
心底泛起的波澜，没等它影响自己的意识，便被她强行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