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雨走了，乌云散去，天光重新洒满大地。
江东城的百姓们涌上街头，奔走相告，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敬畏。
他们记住了那个名字。
尤武。
凭一己之力战退蛟龙，守护了全城性命的巡抚大人。
可这位英雄，如今生死难料。
冰冷的湖水包裹着沐无忧，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意识在下沉，身体也在下沉。
力气被抽干了，每一寸经脉都传来断裂般的剧痛，连动一动手指的念头都无法升起。
她现在，只是一个等待死亡的躯壳。
阳光穿透湖水，在她眼前化作斑驳陆离的光影。
那光影摇曳，最终定格成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她看见自己苍白的脸，毫无血色，油尽灯枯。
不。
不能就这么死了。
她的志向还未完成，家国还未报答，那个可以让她卸下所有伪装的爱人，还未曾遇见。
这是她最好的年华，怎能在此刻凋谢。
不甘心。
悔恨。
无数画面在脑海里翻涌，破碎，重组。
父亲严厉的眼神，沙场上的金戈铁马，那场可笑的联姻，还有……最后那惊天动地的一战。
若有来生，愿不再有纷争。
若有来生，愿天下太平。
她微微张开樱桃小嘴，身体里最后一丝空气化作一串晶莹的气泡，向上浮去。
那气泡在光影中折射出绚烂的色彩，然后“啵”地一声，碎裂，消失。
一个美丽的泡沫。
一个短暂的生命。
遍布全身的伤口仍在溢出鲜血，在水中拉出一条条红色的丝线。
身体被无形的引力拉扯，坠向更深的黑暗。
心跳，在减弱。
一次。
又一次。
越来越慢。
她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身体终于触碰到了柔软的湖底。
她落进了一个巨大的深坑，正是那陨星坠落之地。
坑底的沙砾中，还残留着一丝丝紫色的、混乱的陨星之力。
血液从伤口渗出，染红了身下的沙土。
一滴血，触碰到了一颗埋在沙里、呈水滴形状的石头。
更多的血汇聚过去。
石头表面的纹路被鲜血填满，亮起微光。
“咔。”
一道细微的裂缝出现。
缝隙中，一抹幽蓝色的光芒透了出来，晶莹剔透，闪耀动人。
坑中所有残留的陨星之力，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它们被那抹蓝光召唤，疯狂地涌去，交融。
蓝色的晶体，将所有力量吞噬殆尽。
它迸发出璀璨的光，将幽暗的湖底照得亮如白昼。
晶体在沙土中挪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志，朝着沐无忧的身体靠近。
它破沙而出。
它悬停在沐无忧的身边。
下一瞬，它贴上了她的眉心。
深邃的晶体散发着柔和的荧光，缓缓融化，渗入她的皮肤，最终消失不见。
沐无忧枯竭的神海之中，这颗晶体凭空出现。
光芒绽放，滋润着这片死寂的世界。
一股股精纯的能量顺着她的奇经八脉游走，缓慢地修补着她寸寸断裂的身体。
“我……死了吗？”
沐无忧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
头顶是炙烤大地的烈日，脚下是无边无际的白色沙漠。
没有山川，没有河流。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皮肤干瘪，指节皲裂，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你魂魄的模样。”
一个声音从天际传来，温和而古老。
“神海之中尚未聚齐元神，你便强行燃烧玄气。神海枯竭之后，世界便只剩下沙砾。”
一道蓝色的光芒从天而降，悬停在她面前。
这个世界里，只有它拥有颜色，如同最纯净的大海。
“你是谁？来接我去轮回的吗？”
沐无忧有些发懵，她只听说过牛头马面，没想到引渡魂魄的，是个光球。
“吾是沁神。你意外激活了吾当初留下的一丝神识。”
“沁神？”沐无忧的脑子彻底宕机，“上古时期的那位……沁神？可我……我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啊？”
她努力回想，却只记得自己被一掌拍进了湖里。
“你是沁瑶仙体，你的血脉祖先，是吾之后裔。再加上那颗星神之力，才得以唤醒吾。”
“这么厉害？我这是……走大运了？”
沐无忧彻底愣住了，这短短一句话里包含的信息，让她一时间难以消化。
“如今你身陨道消，吾看过了你的一生。你，当得起这份机缘。吾愿以神识消散为代价，换你重生，你可愿意？”
“以前辈消散，换我一命……”沐无忧的眼眶湿润了，“我……我不知该如何感谢。”
“无忧，若你将来有幸成神，继承我的神格，便是对吾最大的感恩。”
“晚辈，必将竭尽全力！”
沐无忧深深鞠躬，泪水滑落，在干涸的沙地上砸出一个小小的印记。
沁神的光球里，传来一声欣慰的叹息。
它向空中飞去，在最高点轰然绽放。
无数流光溢彩飞向四面八方。
奇迹发生了。
干涸的沙漠中，涌出了一汪清泉。
远处的戈壁上，长出了坚韧的胡杨。
天空有了云彩，毒辣的太阳变得和煦温暖。
这个黑白的世界，重新拥有了色彩。
沐无忧再次深深鞠躬。
再造之恩，不敢或忘。
沁神重塑了她的神海根基，但那浩瀚的玄气，仍需她苏醒后，靠自己一点点修炼回来。
原本被震碎的衣物，也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替代，化作了一身素雅的长裙。
沁神湖中，一股无形的水流托起了沐无忧的身体，带着她穿过湖水，向着偏僻的沁神山岸边送去。
湖面上，季无涯手持一个罗盘法阵，面色凝重。
他不断向罗盘中灌输玄气，以那半截断刀为引，搜寻着“尤武”的气息。
指针最终在一个位置停下，开始疯狂转圈。
“陈大人，尤大人最后的气息，就是在此处消失的。”季无涯的声音有些沉重。
“来人！”陈昱立刻扯着嗓子大喊，“给我下水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大人是我江东城的功臣，我们一定要竭尽全力！”
一排排水性极佳的武者，扑通扑通跳入水中。
季无涯看着一旁满脸焦急、指挥若定的陈昱，心里竟生出一丝改观。
没想到，这个满身铜臭的胖子，在这种时候还算可靠。
陈昱感受到了季无涯的目光，他立刻转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商业假笑。
他心里想的却是：完了完了，巡抚死在我这儿，上面怪罪下来，我这颗脑袋可保不住！快捞！手慢了我就没了！
沁神山脚。
夕阳洒在湖面，波光粼粼。
胡清玄很挫败。
他发现用手抓鱼，纯属痴人说梦。
那些滑不溜丢的家伙，每次都在他指尖溜走。
他有点近视，水里的东西看得本就不真切。
“妈的，我就不信了。”
他跑到岸上，捡了根粗壮的树枝，用石头把一头砸尖，勉强弄出个鱼矛的形状。
回到水里，他屏住呼吸，对着一条看起来呆头呆脑的鱼猛地刺了下去。
成了！
胡清玄大喜过望，把那条还在挣扎的鱼甩到了岸上。
正当他准备再接再厉，抓第二条时，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漂浮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海藻？整个紫菜蛋花汤也不错。”
他自言自语着，趟水过去，伸手抓住那团“海藻”，用力往岸上拖。
不对。
这手感不对。
不是植物的柔韧，更像是……湿漉漉的头发。
他俯下身，扒开那些在水中舞动的黑发。
一张女人的脸，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眼前。
“我操！”
胡清玄吓得一屁股坐进水里，冰冷的湖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裤子。
河童？水鬼？阿飘？
他脑子里闪过一堆乱七八糟的名词。
那张脸的主人双眼紧闭，面无血色，却美得惊心动魄。
他迟疑了一下。
救，还是不救？
最终，他一咬牙，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当他的手触碰到女子的皮肤时，一股奇异的灼热感从指尖传来。
他顾不上多想，一只手穿过她的后肩，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膝盖腿弯。
“起！”
他低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她从水中抱起。
上岸后，他把她轻轻放在一棵大树底下。
借着夕阳的余晖，他才算看清了她的模样。
幽兰初绽，黑发飘舞，双眼紧紧闭上，眉头微蹙，有着万种风情。
她身上穿着宽大的衣裳，上面有着细腻的绣花，腰间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