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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黑煤窑(1 / 1)

长兴县煤山镇踞于天目山馀脉末梢,如一只探向太湖西南角的巨掌。

丘陵起伏间,乌亮煤脉浅伏,仅五十里方圆,却引动无数贪婪目光。数十家私窑星罗棋布,乡绅权贵各踞一方,税银涓滴不入国库

九千岁遣矿监南下,南京镇守太监率虎狼之师强征矿税,刀下冤魂累累,血染黑金。因为镇压东林党有功,野鸡窝煤矿被赐予于争名的姐夫田念安,从广德州千户升为宁国府守备。

矿主于争名坐享苏州繁华,矿场琐务尽抛堂侄之手。其弟于争利前年复舟殒命,遗二子一个学文,一个学武。

于仁秀才出身,执掌钱粮簿册;

于义性悍嗜武,专司监工弹压。

合溪谷地形如巨碗,两道幽深坑道口嵌在碗底岩壁,高出谷底十馀丈。碗沿处,碗口粗的圆木栅栏如獠牙合围,圈出五十馀亩场子——煤堆如丘,窝棚如蚁,监工游弋如狼,百馀名矿奴拖着铁镣蠕动其间,终年不得踏出囚笼半步。

栅栏外高阶上,一排青砖瓦房踞守要冲,窗明几净,与下方污浊矿场判若云泥。

砖房内,松烟墨香混着龙井茶气。于仁搁下狼毫,拎起刚写就的草书条幅“静观云壑”,对光细赏片刻,嘴角浮起浅笑。转身从红泥炉上拎起紫砂壶,一线澄澈茶汤注入越窑盏,白汽袅袅攀上菱花窗格。他三指拈盏轻晃,曼声长吟:“蟹眼初生鱼眼连,松风欲作雨声喧……”

“哐当!”门扉猛然洞开!

于义裹着浓重煤尘撞入,解下腰间佩刀“咣啷”放在紫檀案角:

“仁兄还有闲心吟风弄月?本月出煤足千担,可又折三条人牲!”见兄长兀自拨弄盏中浮沫,他喉头滚动,齿缝迸出焦躁:“西巷废井摔死个痨病鬼!东头咳血三日断了气!昨日——”他猛地攥紧刀柄,“塌方!活埋个老矿虱!十两雪花银一个的牲口,月内竟折损五十两!”

茶盏“嗒”地顿在案上。于仁眼皮未抬,指尖捻着腕间沉香珠串:“死生有命,聒噪何益?”忽又冷笑,“倒是王十三那杀才,上月夸口调教得法。今日倒要问他——”他倏然抬眼,眸光如针,“五十两银子买来的‘煤块’,怎就恁地脆生?”

于义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哥,那三个废料,小弟已着人拖去后山喂了福将军。只是……”

他粗犷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声音也压低了些,“那畜生啃过人肉后,眼珠子都冒红光,獠牙滴着涎水,凶得邪性!如今连喂食的杂役都不敢近前了。苏州伯父那里,……”

“蠢!”于仁一磕紫砂壶盖,溅出的茶水烫得他指尖一缩,他压住怒火,捻着稀疏的胡须,“伯父高高在上,只管收银子,哪管底下死的是张三还是李四?这等腌臜小事,也值当去污他老人家的耳朵?平白惹他不快,倒显得你我兄弟无能!”

他俯身凑近于义,声音阴冷:“这窟窿,咱们自己填!立刻去寻‘疤脸刘’!运河上他那条‘鬼头船’,如今趁着山东乱成一锅烂粥,两条腿的贱牲口比河里的王八还多!告诉他,咱们要补上缺额,再额外添二十个壮奴!要筋骨结实、能挨鞭子的!价钱可以给到十二两,不要拿老弱病残糊弄咱了。”

他直起身,目光扫向门外矿场的方向,语气转厉:“传话给王十三那杀才!这几日,让他手里的鞭子给老子收着点!省着点用这些现成的牲口!等疤脸刘的‘货’到了——”

他嘴角残忍,“他爱怎么‘调理’就怎么‘调理’,一天抽死一个也由得他!只一条!误了曹公公的船期,眈误了老子白花花的银子进项,老子就把他王十三,零拆碎了填进那窟窿里!听明白了?”

这个煤矿,如此运营,一年下来,他眼中只剩下赤裸裸的、对银子和权力的贪婪,以及对人命如草芥的冷酷。

……

小六虾米似的腰弯得更低,一溜碎步蹿到王十三跟前,脸上堆的谄笑几乎要滴下油来:

“头儿!北边那窝牲口又尥蹶子啦!”他贼眼往窝棚角落一瞥,压低嗓门,“昨儿收工,新来才半个月那愣头青,不知怎的冲撞了那群蛮子,让阴图卓那活阎王带人捶得就剩半口气了!这会儿还在烂草堆里挺尸,血糊糊的招苍蝇,眼瞅着要蹬腿!”

王十三眼皮都没抬,鞭梢慢悠悠剔着指甲缝里的煤泥,嗤了一声:

“他娘的,没一个省心的!走,瞧瞧去!”嘴里虽骂,脚却没动。

两个月前那顿闷亏他还记得真真儿的——小六这蠢货不知死活拿鞭子抽阴图卓,结果当夜就被个破簸箕罩了头,揍得半月下不来炕。告状?

阴图卓蒙古人,是辽东军中的一个骑兵射手,不知怎么的就也被卖到这个矿山来了。这可是奴隶中的一霸,慢慢的有七八个北方地区来的奴隶簇拥在他身边。

队长抽两鞭子也就算了,你一个小六也敢在大哥头上动鞭子。

找队长告状,阴图卓那一伙人就辩解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打的你”。

一口咬定没瞧见,倒噎得他这队长没处说理。这新来的愣头青,多半又是着了小六这挑火棍的道。

“可…可那是阴图卓亲自动的手啊!”小六急得往前拱,唾沫星子乱飞,“这蛮牛就是存心作乱!要不…今儿扣了他们窝头?饿上两顿,看他们还横!”

“饿你祖宗的卵蛋!”王十三猛地啐出一口浓痰,鞭子“啪”地抽在小六鞋尖上,疼得他直跳脚,“那帮牲口拳头硬!饿极了不会抢?七八十个奴隶,饿着谁也饿不到他们。

老周头那帮软脚虾的吃食被抢了,谁给老子挖煤?!”他阴笑着用鞭杆狠戳小六心窝,“到时候窝里为口吃的撕咬起来,一天死上三五个,眈误了出煤——”他拖长调子,眼里寒光一闪,“你替老子去跟于老板磕头?嗯?”

小六被怼得脸发青,缩着脖子还不死心:“那…那总不能由着他们这么不服管……”

“由着?”王十三突然暴起,铁钳般的手一把薅住小六衣领拽到眼前,唾沫星子喷了他满脸,“小六子,你当老子眼瞎?你那点拱火的下作手段,当老子瞧不明白?

给老子夹紧尾巴!过几日自有新到的壮奴补进来,到时候——”他狞笑着松开手,鞭梢扫过小六脖颈,“老子腾出手来,有的是法子给那蛮牛松松筋骨!”

“滚!”王十三照他屁股狠踹一脚,“再敢搬弄是非,你死鬼老爹那点香火情也保不住你的狗命!”说罢再不看他,低头专注抠指甲,仿佛刚才碾死的不过是只臭虫。窝棚深处,阴图卓那伙人粗野的哄笑声隐隐传来,夹杂着铁链拖过煤渣的刺耳刮擦声。

……

奴隶们像被无形的线分成了三股。七八条北边来的汉子,个个筋肉虬结。阴图卓刚把满筐煤砸进泥里,震得窝棚顶簌簌落灰,他朝着一个年轻监工远去的背影狠狠啐了口浓痰,声如破锣:“呸!狗腿子!有种跟你阴爷爷练练?输了给爷舔腚,赢了你开栅栏放人!敢不敢?!”

那监工脚步一顿,却象被烫着似的加急走远了。

不远处,监工队长王十三耳根动了动,腮帮子咬出棱,鞭子“啪”地抽在拴牲口的木桩上,木屑飞溅。“老棺材瓤子!”他眼锋毒蛇般扫过人群,鞭梢精准地戳向缩在角落的老周头,“滚过来!”

另一角阴影里,蜷着另一伙七八个异类。红毛鬼林里奥蹲着抠脚丫,嘴里叽咕着鸟语,倭人佐藤用煤块砸着地上的甲虫,高丽人金朴顺则用瓦片刮地,刮锅底似的咒骂:“西八崽子……统统吊死……”他们自成孤岛,警剔地隔绝着内外。

老周头像只受惊的虾米,佝偻着背从煤渣堆里挣起来,小跑到王十三跟前。煤灰也盖不住他脸上刀刻般的愁苦纹路——这个绍兴府落难的秀才师爷,是矿上五十来号苦命人的主心骨。他头还没完全抬起,冰冷的鞭梢已戳上他汗湿的脑门。

“耳朵塞驴毛了?今日西坑,三十筐好煤!少一筐,”王十三声音不高,每个字却象淬了冰,“老子就抽烂几层皮抵数!误了时辰,老子剥你的老皮绷鼓!”

“是,是,队长您擎好儿!”老周头腰弯得更低,几乎折成两截,枯手紧张地搓着破衣角,“小老儿这就安排,妥妥当当,绝不敢误了您的事!”

他转过身,面对那几十双浑浊、麻木、又暗含一丝期盼的眼睛,清了清沙哑的喉咙:“都听真喽!身子骨硬朗的,张三、李四、王五……”他报出十几个名字,被点到名的汉子眼神一黯,肌肉下意识绷紧,“……你们去西坑掘煤,那是力气活计,手下稳着点,眼珠子瞪大喽,千万看住顶子!”

他喘息着,目光转向另一群瑟缩的身影:“赵拐子、钱瘸子,还有你们几个老哥儿,”他指着几个缺牙豁口、腿脚不便的,“去东边煤渣山,把能烧的煤核儿、煤面子仔细筛出来,也算给东家添个秤头儿分量……”铁链刮过煤渣地的声音稀稀拉拉响起,人群象被驱赶的羊群,缓慢地、沉重地,分流向两处吃人的坑口。

野鸡窝于氏煤山的矿坑像张淌着黑涎的巨口,日夜吞吐着铁链的哗啦与矿镐的叮当。日头在硫磺与汗馊混合的浊气里升起又落下,窝棚前的泥地早被踩成烂沼,乌黑的积水浮着油花。

“丙七九!”监工队长王十三的吼声劈开浊雾,油亮的皮鞭“啪”地抽裂空气,“耳朵塞了驴毛还是腿灌了铅?磨蹭到阎王爷点卯吗?!”鞭梢毒蛇般指向窝棚角落。拴在徐鸡脚踝的寒铁链猛地一扯,另一头的老周头被带得趔趄扑倒,枯瘦的手掌重重拍进煤渣泥浆里。

老周头慌忙爬起,佝偻的腰几乎折成直角,脸上煤灰被冷汗冲出沟壑:“王队长息怒!这就下井!这就去!”他死命拽动铁链,链环绷得笔直。编号丙七九的徐鸡这才慢吞吞抬头,眼神空茫如两口枯井,喉间滚出含混的咕噜:“唔……”目光又黏回那黑黢黢的坑口。

五尺长的寒铁链,像毒藤缠死两棵枯树,将两人命运死死捆缚。矿场四周,削尖的木栅栏如巨兽獠牙刺向灰天,哨塔上挎刀持弓的监工鹰隼般扫视,提防“两条腿的煤块”生翅而飞。远处,阴图卓抱着膀子,嘴角噙着冰碴似的冷笑;红毛鬼林里奥蜷在阴影里,鸟语混着倭人佐藤的嘀咕,织成一片令人不安的嗡鸣。

“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摊上你这夯货!”老周头啐出带煤星的唾沫,拖着脚镣往坑道口挪。铁链刮过乱石,发出“滋啦——滋啦——”的刺耳呻吟,每一步都似拖着千斤石磨。“看看你这脚!”他猛地顿住,枯指戳向徐鸡脚踝——皮肉早被镣铐磨烂,黄脓混着黑泥,血泡胀破处露出森白骨茬。

老周头气得山羊胡直抖:“空扛一副牛身板!连筐煤都端不稳!昨日王阎王那三鞭,全抽在老子背上了!”他猛喘两口气,瞥见旁边监工阴冷的注视,慌忙压低嗓子,“听着!待会儿下井,装煤时筐沿对齐了再倒!再洒一半……”他狠狠扯动铁链,“今晚的窝头,喂狗也不给你!”

坑道口喷出湿热腥风,如巨兽喘息。徐鸡被链子扯着,木偶般挪动,溃烂的脚踝在煤渣上蹭出暗红黏痕。老周头回头瞪他,煤灰在皱纹里积成深壑:“憨货!这吃人的地界,蠢骨头怎么熬的过……”

话音未落,王十三的咆哮传来:“等老子抬花轿请你们吗?!”老周头浑身一颤,死命拽紧铁链,佝偻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唯有铁链刮地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在死寂的矿场上敲打着丧钟。

……

苦难的日子一天一天的挨过去,算起来徐鸡在黑煤窑已经两个月了。

春暖花开,总算熬到了五月初五,今日端午节。野鸡窝煤山的奴隶们难得领到一个冷硬的粽子和一枚鸡蛋,算是节日的“恩赐”。

徐鸡和老周头拖着沉重的脚镣,随着人流弯腰爬进深入地腹的坑道。

端午那点可怜的粽叶清香早已被浓重的煤灰味和岩石的土腥气彻底淹没。矿道在昏暗的油灯下像巨兽的肠子,蜿蜒曲折,潮湿闷热。

突然!

“轰隆隆——!!!”碎石激射,烟尘暴起!

一声沉闷巨响猛地炸开!整个坑道剧烈摇晃,顶壁和两侧岩层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撕裂声!紧接着是山崩地裂般的碎石滚落声、支撑木断裂的脆响,以及瞬间爆发的、撕心裂肺的惨叫!

“塌方啦!快跑啊——!”有人用尽全身力气凄厉嘶吼,声音被淹没在更大的轰鸣中。

徐鸡庞大的身躯在混乱的人流中被狠狠推搡,脚下铁链一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撞向旁边凸起的岩壁!

塌方的轰鸣仍在坑道里翻滚,老周头被铁链死死拽在乱石堆旁,手拼命抓向煤渣里露出的半截血腿——那是徐鸡!“憨金刚!应声啊!”

“五十个!里面里面有五十个弟兄啊!”老周头瞬间清点出了被困的人数,冷汗和煤灰混成了泥浆,从他惨白的脸上冲刷而下。他环顾四周,侥幸未被掩埋的,算上他自己和地上那个生死不知的傻大个,也只有稀稀拉拉十几个人影在烟尘里晃动、咳嗽。

“救人!快救人!先把他扒出来!”老周头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冲着不远处一个抱着膀子、脸色铁青的魁悟身影——阴图卓,还有其他几个惊魂未定的奴隶撕心裂肺地吼,“他还有气!先救他!快动手啊!”

阴图卓阴沉着脸,像块生铁。他先扫了一眼那堵死的塌方体和呼救声的方向,浓眉拧成了疙瘩,又低头看了看乱石堆里埋着的徐鸡。他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狠狠砸在煤渣上:

“额日敦巴日(妈的)!都他娘的聋了?等阎王点卯吗?动手!先给老子把这傻大个刨出来!”

话音未落,他就扑了上去。粗壮的手臂青筋暴起,虬结的肌肉块块贲张,象两把铁钳,死死抠住一块磨盘大的岩石边缘,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嗬——!”猛地发力,那大石竟被他生生掀开,轰隆一声滚到一旁。

“轻点!轻点啊!他脑袋脑袋伤了!”老周头被链子绷得笔直,身体前倾到极限,焦急地对着扒拉碎石的其他奴隶喊,自己也用枯柴般的手拼命刨着徐鸡腿边的泥土煤块,“是后脑勺!当心石头!别碰着!”

碎石泥土被七手八脚地迅速清理开。当徐鸡整个上半身被拖出乱石堆时,所有围拢过来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傻大个后脑勺一片狼借,血肉模糊,一个深可见骨的凹陷伤口正汩汩地冒着暗红色的血泡,混着煤灰、泥浆,糊满了半边脸和脖颈。他双目紧闭,脸色是死人般的灰败,胸膛几乎看不到一丝起伏,只有偶尔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一丝微弱至极的气息,证明他还未彻底断气。

“老天爷”一个奴隶看着那恐怖的伤口,声音发颤。

“还有气儿!没死透!”另一个伸手在徐鸡鼻端探了探,又赶紧缩回手。

阴图卓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指快速按了按徐鸡颈侧,眉头锁得更紧,低骂:“娘的,吊着半口气!”他抬头,目光扫过众人,“看什么看?等这口气咽了?接着挖!把腿也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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