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小月瘫软在地,大口喘息,神魂仿佛被抽空,道心之上布满了裂痕。
陈儒那轻描淡写间便将他毕生修为所化的“道理”碾碎、扭曲、乃至最终言出法随般令其“散为气”的手段,已经彻底超出了他对“力量”、对“境界”、甚至对“道”本身的认知范畴。
那不是力量的碾压,那是……维度的差距。就象一幅画中的人物,无论将画中的武功修炼到何等高深境界,当画外之人伸出手指,轻轻一抹,画中的一切辉煌与努力,便都成了虚幻的泡影。
听到陈儒那平淡的问话——“现在,可以判断了吗?”——东方小月挣扎着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与敬畏,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前……前辈……神通……无量……晚辈……肉眼凡胎……妄加揣测……实乃……井底之蛙……”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勉强理顺气息,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继续说道:“以晚辈浅见……前辈之境界……早已……远超此界‘武学十七境’之范畴……甚至……可能已……凌驾于那理论上存在的‘超脱’之境之上!晚辈……无法想象……无法理解……”
东方小月的判断,并非完全基于刚才那一面倒的“切磋”,更是基于陈儒出现的方式、其名讳在历史中的沉重分量、以及此刻感受到的那种深不可测、仿佛与天地本源同在却又超然其外的诡异状态。
他隐隐觉得,用此界的任何境界去衡量眼前之人,都是一种亵读和徒劳。
陈儒对于这个评价,不置可否。凌驾于“超脱”之上?或许吧,但他并不在意这种虚名。
他现在需要的是切实地了解这个陌生的“未来”,并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适合在此界行动的模式。
“此间灵气法则、天地结构,与我所熟知之时已有不同。”陈儒目光扫过四周,感受着空气中流淌的、与三百年前似是而非的天地能量,“我需要在此静修一段时日,熟悉此界当下的元气运行与规则脉络。你,先出去。未有我唤,不得打扰。”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
东方小月如蒙大赦,又深感荣幸,连忙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艰难地爬起来,躬身行礼,声音依旧带着颤斗:“是!晚辈遵命!此秘阁乃学宫禁地,绝无外人敢扰!前辈尽可在此安心修炼,若有任何需要,只需心念一动,晚辈必即刻前来!”
说完,他不敢再多停留,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踮着脚尖,退出了第九层秘阁,并重新激活了所有防护禁制,将这片空间彻底隔绝开来。
偌大的秘阁第九层,终于只剩下陈儒一人。
他并没有立刻开始修炼,而是负手在原地站了许久。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布满尘埃、陈列着古老卷宗的密室。
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沉淀着三百年的时光重量。张扶摇的气息早已消散殆尽,但学宫文运的流转轨迹,仍依稀可辨。
他缓步走到窗边。
秘阁亦有窗,但窗外是阵法,望向外面那“钱塘学宫”的景色。
学子往来,讲诵之声隐约可闻,一派兴盛气象。
但在他眼中,这学宫的“文运”虽依旧昌隆,其“内核”却与记忆中的上阴学宫有了微妙的不同。少了几分锐意与不羁,多了几分规矩与沉淀。这是时代变迁的必然,也是劫后馀生的代价。
“三百年……天倾……”陈儒低声自语。即便是他,面对这种整个世界的剧变,也需要时间来消化和理解。
良久,他收回目光,走到秘阁中央一块较为空旷的局域,盘膝坐下。姿势并非什么玄奥的功法起手式,就是最普通、最常见的五心朝天。
他首先要做的,不是提升,而是“感知”与“适应”。
第一步,感知天地灵气的细微变化。
他闭上双眼,神识如同最精密的触须,向着四面八方极细微地扩散开去。不是强行探索,而是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轻柔地感受着这个时代天地灵气的属性。
“果然……不同了。”陈儒心中明悟。
三百年前的天地灵气,更显“清灵”和“活跃”,蕴含的法则碎片也相对“直白”和“完整”。
而如今的灵气,给人一种“厚重”和“沉滞”之感,仿佛经历过大劫难后,带着一种创伤后的“疲惫”。
灵气中蕴含的法则气息,也变得更为“隐晦”和“破碎”,甚至夹杂着一些他从未感知过的、充满“蛮荒”或“暴戾”气息的异种能量粒子。
这显然是“天倾”之灾对世界本源造成的永久性影响。
然而,这种变化,对陈儒自身的力量,却几乎……没有影响。
他心念微动,尝试引动一丝最本源的灵力。只见他指尖,一缕精纯至极、近乎透明、却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之初的混沌气息的灵力悄然浮现。
这缕灵力出现的瞬间,周围那些“厚重沉滞”的天地灵气,竟如同臣子遇到了君王般,自发地、温顺地环绕过来,非但没有产生任何排斥,反而 eagerly 地试图与之融合、被其同化!
陈儒的灵力,其“品质”和“本源层次”,远远高于这个时代、甚至可能是这个受损世界所能自然产生的灵气的上限!
就象一块高纯度的黄金,无论放入何种杂质众多的矿砂中,它依然是黄金,不会因为环境而降低自身的纯度。
他的力量根基,源于他自身对“道”的独特理解和不属于任何单一世界体系的超然本质,而非依赖外界灵气的供养。
所以,外界灵气环境的变化,对他而言,就如同一个习惯呼吸纯净氧气的人,突然到了空气污染稍重的城市,可能会觉得有些不习惯,但绝不会因此窒息或实力大损。
他的“功率”并没有改变,只是驱动他力量显现的“外部环境介质”密度和成分变了。
第二步,尝试运转此界的新功法体系。
陈儒的神识侵入东方小月留下的那几枚玉简,特别是那枚记载了“武学十七境”详细修炼法门和诸多新神通术法的玉简。
庞大的信息流涌入他的识海。
若是寻常修士得到这等至高秘典,必定欣喜若狂。但陈儒浏览完毕,眼中却闪过一丝……了然,甚至是一丝极淡的……无趣。
“果然……是因陋就简,缝缝补补。”他心中评价。
这“武学十七境”,看似体系完备、层层递进,实则是在旧世界修炼体系崩溃后,后世天才们根据残存的典籍和变化后的天地环境,重新摸索、拼凑出来的一条路径。
它更象是一条在废墟上开辟的、蜿蜒崎岖的新路,其中许多关隘的设置、神通的运用,都带着明显的“适应”和“妥协” 的痕迹,是为了在灵气品质下降、法则隐晦难明的新环境下,尽可能高效地利用有限资源而设计的。
对于需要从头走这条路的本土修士而言,这无疑是伟大的创造。但对于陈儒来说……
他随意选择了一门标注为“御天境”才能初步修习的顶级神通——“九天御雷真诀”
。按照法诀描述,需以自身神念高度契合天地间的雷霆法则碎片,经历极其复杂的印诀和咒文引导,汇聚方圆百里雷灵之气,方能召来九天神雷伤敌。
陈儒心念一动。
甚至没有结印,没有念咒。
“轰咔——!!!”
秘阁之内,毫无征兆地响起一声沉闷的雷霆!一道凝练如龙、色呈混沌、散发着 湮灭万物气息的恐怖雷电,凭空出现在他身前!
这雷电的威势、纯度、以及其中蕴含的法则权柄,远超玉简中描述的“九天御雷”何止百倍!
仿佛他并非在“召唤”雷霆,而是直接“定义”了此处应有雷霆诞生!
此界的功法,于他而言,不是需要克苦修习的指南,而更象是一本……说明书。 看了说明书,他就能立刻明白这个“工具”
现在是如何被设计和使用的,甚至能瞬间找出其设计上的冗馀和局限,并直接用更高效的方式去达成目标,甚至……超越目标。
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调整自身力量与此界法则的“兼容性”和“显化方式”。
虽然他的力量本质未变,但要想在这个世界行动自如、不引起不必要的天地反噬或惊世骇俗,就需要将力量“包装”一下,使其更符合这个时代的“规则”。
这就好比一个拥有核能的人,到了一个还在用煤油灯的时代。他当然可以直接点亮核聚变太阳,但那会烧毁一切。
他需要的是学会使用这个时代的“煤油灯”,或者至少,将自己的光芒调节到与煤油灯相似的程度,以便融入环境,观察这个时代。
陈儒再次闭上眼。这一次,他周身的气息开始发生极其微妙的变化。
那种超越此界理解的本源气息被彻底内敛、封印到了神魂最深处。
取而代之的,一股磅礴、精纯、却又完全契合此界“御天境”巅峰的浩然正气,缓缓地从他体内弥漫开来。这股气息,雄浑如浩瀚星海,精纯如先天一炁,带着 教化万物、定鼎乾坤的无上威严!
若是东方小月在此,必定会骇然发现,此刻陈儒散发出的“儒圣”气息,其纯正和厚重程度,甚至 远超 他 这个 正牌 的 “御天境” 儒圣!
仿佛陈儒 才是 此道 的 开创者 和 集大成者!
同时,他对自身力量的“输出功率”和“表现形式”也做了精细入微的限制。
确保他随手一击,展现出的威力,大概就在此界“御天境”大圆满的范畴内,不会轻易引动世界本源的过度排斥或恐慌。
当然,这种“限制”是随时可以解除的。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如同一位最耐心的工匠,小心翼翼地打磨着自身与这个新世界之间的“接口”。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
秘阁之外,东方小月度日如年,心中充满了期待、忐忑与深深的敬畏。
他能隐约感觉到,秘阁之内,一股难以形容的磅礴气息正在不断地调整、沉淀、最终 归于一种深不可测的平静。
他知道,当那位前辈再次出关时,必将给这个已然沉寂了数百年的世界,带来无法预料的变量。
而陈儒,则在寂静中,完成了对这片“未来”天地,最初的“握手”与“确认”。
他的力量,未曾增加一分,也未曾减少一毫。
只是变得更加……“合适”了。
就在陈儒于钱塘学宫秘阁中,以近乎“降维”般的姿态适应着三百年后的新世界法则,并将自身那深不可测的力量精细地“封装”入此界“御天境”框架内的同时——
遥远的,被时空乱流隔绝的,那座横亘于人族与蛮荒边界、饱经风霜的剑气长城之上。
被陈儒以无上神通强行剥离神魂缚神锁魂符、并放逐于此的真武大帝的残魂,正经历着一场截然不同的“恢复”与“观察”。
他并未像陈儒那般“幸运”地直接回归主世界并跨越三百年时光,而是被那道不稳定的天门裂缝,随机抛射到了这处时间流速与主世界可能存在差异的古战场遗迹。
得益于此地独特的环境——万古不散的惨烈杀伐之气、陨落于此的无数强者遗留的破碎法则、以及长城本身镇压气运的古老力量。
他这缕本该逐渐消散的残魂,非但没有湮灭,反而在极度痛苦的煎熬中,如同 一块 被 投入 溶炉的 顽铁,被 动地 吸纳、吞噬着周围的能量,进行着一种极其霸道且凶险的重塑!
此刻,真武大帝正屹立在长城一段 荒废的烽火台 顶端。
半实体的暗金色 形态,周身 缭绕着丝丝缕缕的黑红色 煞气,与 脚下 长城的悲壮苍凉 气息 隐隐 融为一体。
他的伤,已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