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尔纳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条信道的价值。
在东德,任何商业活动,都必须小心翼翼地游走在法律边缘。
国家拢断了几乎所有的商品流通,但宗教慈善,却是少数几个监管相对宽松的领域。
维尔纳意识到,这条信道的真正价值,不仅仅在于物资本身。
再有几个月,柏林墙就要建起来了。到那时,任何现有的沟通渠道,都将变得无比珍贵。
如果能在宗教慈善的掩护下,创建一个稳定的双向网络,维尔纳就能让这条信道,发挥出巨大的潜力。
首先,在正常的慈善运输中,他可以夹带一些西方物品。
那些在西方司空见惯的书籍——文学作品、科学杂志,还有流行音乐唱片、收音机、小型录音设备,甚至一些基本的电子产品——手电筒、计算器、精密仪器,这些都能在黑市上卖出高价。
而且,当慈善物资的空车返回西德时,维尔纳可以利用这个回程,走私一些东德的货物到西德。
但最重要的,是信息的传递。
当几个月后,墙建起来的时候,任何能穿越东西德的渠道,都会价值连城。
通过这条看似单纯的慈善路线,重要的情报、连络信息、甚至逃亡人员,都可以通过这条路线,在东西德之间运送。
如果能掌握这条慈善路线,维尔纳就有了一条“半合法”的走私线。
那些来自西德的救济物品,包括罐头食品、药品、衣物、咖啡,在物资匮乏的东德,确实比马克更受欢迎。
但对维尔纳而言,它们更象是一种“通行证”——让这条隐秘信道,能够持续运转的合法外衣。
他并不打算贪污慈善物资,而是掌控这条,可能在未来变得极其关键的运输线。
当柏林墙建起来的时候,这条线一定能发挥相当大的作用。
牧师韦伯并没有拒绝维尔纳,对这条慈善运输线的打听和介入。
这个五十多岁的神职人员,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黑袍,眼神温和得象羔羊,说话轻声细语。在他看来,只要能真正帮到需要的人,谁来经手救济物资,都无所谓。
“维尔纳同志,慈善物资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经手的。”奥托当时拍着自己的大肚子,眼中闪着贪婪的光芒,“你要想参与,得按规矩来。”
奥托是个典型的东德中层蛀虫——四十出头,秃头,大腹便便,总是穿着洗得锃亮但已经磨薄的制服。
他负责监督救济物资的分配,表面上是社会统一党的忠实干部,私下里,却把国家财产当成自己的金库。
所谓的“规矩”,就是每批货,都要分给奥托三成作为“管理费”。
维尔纳一边应付奥托的索贿,一边正面对更紧迫的威胁。
两天前,史塔西特工冯克再次上门“拜访”他。
那个冷面中年男人坐在木桌前,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公寓里的每一件物品,问了一大堆看似随意的问题。
“维尔纳同志,最近生活还好吧?”
“还行,够糊口的。”
“你的朋友又给你送东西了吗?”
“偶尔会给我一些,都是便宜的日用品。”
“有没有人找你聊过,什么特殊的话题?”
每一个问题都带着钩子,试图从他嘴里钓出什么。
维尔纳当时保持着完美的无辜表情,但心里清楚——自己已经进入史塔西的视野了。
现在坐在这里,维尔纳的大脑飞速运转。
他需要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既要摆脱史塔西的怀疑,又要清除生意上的障碍,最好还能在冯克面前立功表忠心。
而奥托,就是最完美的靶子。
维尔纳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雷纳德借给他的莱卡相机。
这台德国制造的精密仪器,在他手里沉甸甸的。
计划很简单:抓住奥托贪污的证据,举报给冯克,一举两得。既能清除业务障碍,又能在冯克面前立功,证明自己是“正义”的一边。
当天下午,教会后院。
维尔纳趴在教会后院储藏室的窗户后,相机镜头对准外面的活动区。
今天是新一批西德救济物资的分配日,奥托正在指挥他的小团队。
东德的四月还有些寒冷,但奥托干得汗流浃背。
他穿着那件标志性的灰色制服,象一个贪婪的土皇帝,指挥着自己的王国。
“记住,抗生素先拿出来,这东西最值钱。”奥托一边说,一边往自己的帆布袋里装药品,动作熟练,“维生素和罐头留一半,其他的再发给那些穷鬼。”
他的几个手下熟练地操作着,显然这种事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其中一个瘦小的家伙,甚至已经准备好了秤,专门挑重的往自己包里装。
“咔嚓。”维尔纳按下快门,记录下这一幕。
“奥托老大,那个新来的维尔纳怎么办?”瘦小的手下停下动作,有些担心地问,“他好象想插手咱们的生意。”
奥托冷笑一声,胖脸上满是不屑:“一个毛头小子,走私点咖啡香烟,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一个没背景的黑市小贩而已。”
他拍了拍胸前的党徽,一脸得意:“我已经跟史塔西透了点风,说这小子行为可疑,可能在搞什么反动活动。让他先紧张几天,看他还敢不敢跟我抢食。”
“老大英明!”几个手下立刻拍马屁。
“史塔西的冯克同志,可是我的老朋友了。”奥托越说越得意,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的窗户后,有个镜头正对着他,“像维尔纳这种小角色,我一句话,就能让他进去待个十天半月。”
维尔纳听到这话,手指在快门上顿了一下。
原来是这个肥猪在背后捅刀子!怪不得冯克又找上门。
“很好。”维尔纳的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但语气冷得象冰,“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连续按下快门,把奥托团伙分赃的全过程都拍了下来。每一张照片都是致命的证据,足够让这个贪婪的蛀虫,在监狱里待上好几年。
第二天上午,史塔西东柏林分部。
史塔西总部坐落在东柏林的马格德堡大街,是一栋灰色的方形建筑,看起来阴森得象监狱。维尔纳走进大门时,感受到了墙上每一双雕像眼睛的凝视。
等侯室里的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
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脸上都带着标准的官僚表情——冷漠、警觉、随时准备审判别人。
维尔纳手里紧握着装照片的牛皮信封,表面平静,内心却在快速演练着待会的对话。
“贝特利希同志,进来吧。”冯克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