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两人坐在了“人民咖啡馆”的角落里。
这家店的装修还停留在战前,深色的木质桌椅散发着岁月的味道。服务员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女人,一脸的生活不易。
“两杯咖啡。”安娜对服务员说。
“对不起,咖啡没有了。”服务员摇摇头,“有麦芽代用咖啡和红茶。”
“那就红茶吧。”安娜点点头。
维尔纳暗暗观察着这个年轻的史塔西探员。
她一看就不是东德的普通民众,刚才那句话就暴露了她的出身——能够随口说出“两杯咖啡”的人,要么是西方人,要么就是特权阶层。
“您找我有什么事?”维尔纳开门见山。
“我们互称‘你’就好。”安娜说完,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皱了皱眉。显然这茶的味道不合她的口味。
维尔纳点点头,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在德语里,“你”和“您”是两个不同的词,一般来说,对陌生人、长辈或者有地位的人,都要用“您”来称呼,显得尊敬。
而年轻人之间,用“你”称呼更常见,也更亲近一些。
安娜作为政府职员,一般来说,维尔纳这种小老百姓,对她称呼“您”是很合适的。
但安娜主动说用“你”,这就说明,她不是那种端着架子的政府官员,或者说,在这次的谈话中,她是想对维尔纳表现亲切的。
“我听冯克探员说,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放下茶杯,直视着维尔纳的眼睛,“一个普通的工厂工人,却总是能弄到一些……特殊的商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维尔纳面不改色。
“比如那些咖啡。”安娜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冯克探员说,你的解释很有创意——都是朋友送的礼物。”
维尔纳的手指轻敲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这个女人显然知道很多,但她为什么单独来找自己?
“探员女士,如果你是来逮捕我的,那就请快一点。”维尔纳说,“如果不是,那我想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安娜被他的直率逗笑了。
“你很有意思,维尔纳。大多数人面对我们,都会吓得发抖,但你却很冷静。”
“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维尔纳说,“而且我相信,你不是来抓我的,否则就不会选择在咖啡馆见面了。”
“聪明。”安娜点点头,“我确实不是来抓你的。相反,我觉得我们可能有合作的基础。”
维尔纳挑了挑眉毛。史塔西的人说要合作?这听起来象是陷阱。
“什么样的合作?”
安娜环顾了一下四周,确保没有人在偷听,然后压低声音说:“你知道吗,史塔西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的。”
这句话让维尔纳真正警觉起来。
一个史塔西探员,居然在向外人透露组织内部的情况?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冯克探员代表的是老一派,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五十年代。”安娜继续说道,“但是新一代的干部,包括我,我们认为,现在的做法太过僵化了。”
维尔纳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东德需要发展,需要现代化。”安娜的语气里带着丝丝诱惑,“而这需要更加灵活的政策,需要与西方有更多的……交流。”
“所以?”维尔纳问。
“所以我们需要了解西方的情况,需要知道他们的须求,他们的想法。”安娜看着维尔纳,“而你,维尔纳,显然在这方面有很多经验。”
维尔纳终于明白了。
这个女人是在试探他,看看能不能把他发展成线人。
但是她的方式很特别,不是威逼利诱,而是试图找到共同利益。
“你想让我为你提供情报?”维尔纳问。
“不是为我,是为东德的未来。”安娜纠正道,“我知道你经常去西柏林,你了解那边的情况。这些信息对我们很有价值。”
维尔纳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问道:“如果我拒绝呢?”
“那你继续过你的生活,我也不会打扰你。”安娜说,“但是如果你同意,我可以保证你的……生意不会受到太多干扰。”
这是赤裸裸的交易。
维尔纳心里快速盘算着利弊。
如果能在史塔西内部有个保护伞,确实对生意有帮助。但是一旦卷入政治斗争,后果不堪设想。
“我需要考虑一下。”维尔纳说。
“当然,这么重要的决定不能草率。”安娜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想清楚了,可以联系我。”
维尔纳接过名片,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没有其他信息。
“还有一件事。”安娜站起身来,“如果有人问起我们今天的会面,就说,我是在询问你上次搜查时的一些细节。”
“明白。”维尔纳点点头。
安娜走后,维尔纳独自坐在咖啡馆里,手里把玩着那张名片。
东柏林的街道依然箫条,商店橱窗里摆着同样的商品,行人脸上带着同样的疲惫表情。
安娜的合作要求,可能是个机会,也可能是个陷阱。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继续自己的生意。
在这个时代,只有不断前进才能生存。
东柏林,米特区。
楼道里铺着深红色的地毯,墙上挂着几幅歌颂社会主义建设的宣传画。
这些和普通工人住宅里,那种光秃秃的水泥墙形成鲜明对比,这里处处透着特权的味道。
“咚咚咚。”维尔纳轻敲房门。
“来了!”里面传来一个年轻男声。
门开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出现在门前。
他有着一头金色的卷发,穿着质地不错的毛衣,脸上带着那种,只有养尊处优的孩子才有的天真神气。
“贝特利希先生!快请进。”马丁兴奋地让开路,“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维尔纳提着箱子走进客厅。
“坐坐坐。”马丁热情地招呼着,“要喝点什么吗?我们有真正的可口可乐。”
“不用了,谢谢。”维尔纳坐在沙发上,环顾着这间豪华的客厅。
这就是东德的特权阶层,虽然口头上高呼平等,但私下里,却享受着普通民众想都不敢想的奢华生活。
“您弄到收音机了吗?”马丁压低声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