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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笼罩着小镇,唯有残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食腐乌鸦低哑的啼叫,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血腥与焦糊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每一个角落,诉说着不久前的惨烈。
江明月躺在济世堂门前的血泊中,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右胸下方的贯穿伤依旧狰狞,失血过多让他面色如金纸,身体冰冷。意识沉沦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剧痛之中,母亲倒在血泊中的画面、丫丫被掳走时绝望的哭喊、匪徒狰狞的嘴脸……如同破碎的镜片,在他脑海深处反复切割。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两天。
一阵轻微而规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破了这片死域般的寂静。一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骏马,驮着一位身着素白衣衫的女子,缓缓踏入了这人间地狱。
马上的女子约莫二十上下年纪,面容清丽绝俗,宛如空谷幽兰,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不容亵读的清冷与英气。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白色劲装,外罩一件同色斗篷,纤尘不染,与周遭的污秽血腥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她勒住白马,清冷的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小镇,尸横遍野的惨状,那双如寒星般的眸子里,并未流露出过多的惊惧或怜悯,反而是一种深沉的凝重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探寻。
“来迟一步……”她低声自语,声音清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白马似乎有些不安地刨动着前蹄,不愿踏足这血腥之地。女子轻轻拍了拍它的脖颈,翻身下马,动作优雅而矫健。她无视了那些已然僵硬的尸体,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一寸寸地扫视着街道,最终,定格在了济世堂门前,那个倒在血泊中,尚存一丝微弱生机的身影上。
她缓步走近,蹲下身,伸出两根春葱般白淅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江明月脖颈的脉门上。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而微弱,但那脉搏深处,却顽强地搏动着,并且……隐隐透出一股异常坚韧、甚至堪称磅礴的生命潜力,与她所感知到的严重伤势截然不同。
“如此重伤,竟还能吊住一口气?这生机……”女子清冷的眼中首次露出一丝讶异。她仔细检查了江明月右胸的贯穿伤,伤口边缘泛着不祥的乌黑色,显然喂有剧毒,但毒素竟被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力量压制、甚至缓慢净化着。他体内似乎有一股奇特的力量,正在自主地、极其缓慢地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和内腑。
“有意思。”女子沉吟片刻,又看了看四周,“全镇皆殁,唯你独存……不知幸运,还是不幸?”
她不再尤豫,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巧精致的皮囊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散发着清冽药香的碧色丹丸。她捏开江明月紧咬的牙关,将丹丸塞入其口中,并用自身一股精纯柔和的内力助其化开。
丹药入腹,顿时化作一股清凉的洪流,与他体内那股新生的暖流汇合,如同甘霖洒落干涸的土地,修复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一丝。
女子又取出一卷素白绷带和上好的金疮药,动作熟练而迅速地为他清理伤口、敷药包扎。她的手法精准而高效,显然精于此道。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环顾四周。济世堂内也是一片狼借,药柜倾倒,药材散落一地。她目光微动,走到内堂,发现了一些尚未被完全破坏的药材,以及……几本被踩踏过的医书。
“医者之门,亦遭此劫……”她轻轻叹了口气。
她将昏迷不醒的江明月抱起,放在白马之上,自己也翻身上马。白马颇有灵性,似乎明白主人心意,驮着两人,踏着沉重的步伐,缓缓离开了这片被死亡与悲伤笼罩的小镇。
女子并未走远,而是在镇外数里处,寻了一处隐蔽干净的山洞,将江明月安置其中。她生起一小堆篝火,驱散洞中的寒意与湿气。
接下来的日子,江明月一直处于深度昏迷之中。女子每日都会为他检查伤势,换药,并以内力辅助他化开药力,引导其体内那股奇异的生机更有效地修复自身。
在昏迷中,江明月的意识并非完全沉寂。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混沌的虚空,母亲的音容笑貌、妹妹的欢声笑语、李大夫的谆谆教悔、匪徒的狞笑、冲天的火光……无数破碎的画面与声音交织、碰撞、湮灭。极致的悲痛与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灵魂深处涌动、灼烧。
但与此同时,那股源自碧绿小蛇的磅礴生机,以及女子所赐的灵丹药力,如同最坚韧的蚕丝,一遍遍修复着他破碎的身体与濒临崩溃的精神。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变得更加有力;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吸纳着更多的生机;丹田内那暖流,在毁灭与新生中,变得更加凝练、精纯,甚至隐隐带上了一丝那碧绿生机的特性,变得更加富有活力与轫性。
他的身体,正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进行着一场蜕变。外伤逐渐愈合结痂,内腑的损伤被一点点修复,断裂的骨骼在磅礴生机的滋养下,愈合的速度远超常人。
只是,那刻骨铭心的伤痛与仇恨,也如同烙印般,深深嵌入了他的灵魂,与他新生的力量融为一体。
这一日,女子照例为江明月检查伤势,当她拆开绷带,看到他右胸那原本狰狞的伤口,此刻竟已收口大半,只留下一道粉红色的新肉疤痕时,饶是以她的清冷,眼中也不由得再次闪过惊异之色。
“这等恢复力……简直非人。”她低声自语,目光复杂地看着昏迷中少年那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你究竟是何人?身上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她注意到,即使在昏迷中,少年的拳头也时常无意识地紧握,身体偶尔会因噩梦而剧烈颤斗,牙关紧咬,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斗。
“血海深仇,家破人亡……醒来之后,你又将如何?”女子轻轻摇头,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禾。
洞外,夜色深沉,山林寂静。洞内,篝火跳跃,映照着昏迷少年那张逐渐恢复血色的脸,和他体内那股正在仇恨与生机交织中,悄然孕育的、不容小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