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山庄客房的窗帘拉得严实,门缝透出外头昏黄的走廊灯。
房间不大,一张床,一个落地衣架,一面镜子,一个行李架,还有一张木製书桌。
黎言清刚洗完澡,头髮还在滴水。他穿著睡衣,从箱子里拿出那把黑色油纸伞,放在门后,然后把封灵符贴在伞口,轻轻按了一下。
伞中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哼声:“外面信號还不如阳台呢”
“忍著。”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弯腰从箱底翻出那本黑皮书。
黎言清把书放在床上,顺手擦乾手,一边擦一边隨口念叨:“也没法子估计这次真是纯风水活。”
他刚说完,便看见那本妖魔录忽然轻轻一震,像是微风吹动,书页无风自翻。
唰唰几页过后,停住了。
他低头看去,是一页白底黑字。
纸面似乎隱隱发著光。
下一刻,一幅古画风格的图像缓缓浮现出来,墨线勾勒,笔意古拙。
画面中央,一具殭尸立於荒野之间,手指如枯枝,直指前方。
面色青黑,眼目微睁,嘴角有血。
它的脚下是一片黑泥,四周荒草枯萎,远处隱有残垣断瓦。
画左上角,两个字:
“殭尸”
黎言清站在床边,面色没变,只是轻轻皱眉。
他盯著那殭尸两个字片刻,又看了眼窗外的夜色,缓缓把书合上。
“看来,这些瞎准备的东西倒还是派上用场了。”
门后,黑油纸伞中传出张大压低的声音:
“道长?”
黎言清没有理会他,默默地把书放进枕头底下。
然后拉上被子,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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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天色尚未全亮。
黎言清起得早,简单洗漱后,带上油纸伞,从房间后门出了山庄。
约定地点在山庄后山的一条小路尽头,有一扇铁门,是对外的后门,通往山林外围。
此时门外已站著三人。
两男一女,其中女的是任坤的助理刘齐,穿著一身职业套装,披著件灰呢外套,手上拿著一叠资料。见他过来,露出职业性微笑。
“黎先生,早。”她看了眼表,“正好,几位刚好到齐。”
另外两人,一老一少,皆是男子。老者六十上下,头髮白,穿一身洗得泛白的对襟褂子。少者年约二十,背后背著一柄长包裹的木剑。
刘齐一边翻资料一边念:“黎先生,这两位是任总另外请来的协助人员,张岭先生,张子异先生。二位说是天师府的下传”
“无妨,刘小姐,这话我自说即可。”
说话的是那年长者,张岭,语气缓慢低沉,自带些许傲气。
他看了黎言清一眼,拱手道:“贫道张岭,出自龙虎山张家天师府,虽非正脉,但得几分真传。这是我孙儿张子异,自幼修习法术,粗通些雷法符籙。”
那少年隨即也拱了拱手,面色沉稳,语气拘谨:“见过黎先生。”
黎言清也拱手还礼:“黎言清。
张岭点了点头,目光略微一凝。
而黎言清站在原地,眼神不动声色地落在两人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
毫无灵力波动,魂息也不见起伏。呼吸虽稳,但无真气运行之感,倒像是多年习气调息留下的样子货。
不像修行人,更像是江湖上常见的道门摆设。
他心中略有所判。
但面上却什么都没说,微微一笑,收回目光。
刘齐打圆场似地笑道:“几位都是任总特请来的贵客,接下来几天,还请多多配合。” 张岭拱手:“自然。只愿能早日定下此地风水根源,免后忧。”
张子异也开口:“此地煞气浮动,昨日夜里我们便感到一阵风声逆起,鬼气入骨,不可小覷。”
黎言清没说话,只是扭头看了眼山林方向。
风不大,气息平平。
那所谓的鬼气入骨,倒也说得轻巧。
他慢悠悠转回视线,隨意地应了一句:“那可要小心。”
张子异微微一怔。
张岭则捻著鬍鬚,淡笑著点头:“多谢提醒。”
刘齐见几人寒暄完,便抬手看表,道:“那今天暂时先不行动,任总说,下午会安排初步现场踏勘,上午各位可先熟悉一下山庄格局。我这边有地图和分布图,请几位收好。”
她把图纸递出,四人依次接过。
张子异一边翻看一边低声道:“这山庄的后山方位不正,正对坤位,不吉。”
张岭又道:“是坤卦应地为阴,此地水流又是反弓形,极易聚阴养煞。若再加上地下有旧墓,那就麻烦大了。”
他们一边议论,黎言清则只隨意扫了几眼,没开口插话。
黎言清早就看出来,这两人嘴里说得多,法力不见多少。若是有点真本事,倒也无妨;若只是嘴上风水,那这地方迟早会让他们说不出话来。
不过他没打算点破,总不能坏人饭碗,权当提前给自己找些乐子看。
午间用过简单午饭后,几人依照刘齐安排,在山庄与农家乐区域內隨意走了走。
说是熟悉格局,实则多是张岭和张子异在前头来回踱步,不时驻足点评一二。
“此处为前堂,水口朝西,主漏財。”
“这角落凹陷,气聚不升,不利人丁。”
“此间厨灶靠北,寒水冲火,尤为大忌。”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眉头紧皱、手指连动,仿佛真看出什么大事不成。
黎言清走在他们后头,安静听著,不插话。偶尔张子异回头看他一眼,他也只是微笑应对。
一整个上午,基本就是听评书流程。
到了下午,三人换了衣物,带好罗盘、地图与罗庚尺等工具,在刘齐带领下,从山庄后方沿林间小道进入后山区域。
一路上林木幽深、山势偏斜,山脚有一条溪流蜿蜒而过,水声潺潺,地势却显得略有压迫。
“此山西北低,东南高,水来龙未聚,气局不稳。”张岭走著走著,时而驻足测量,时而皱眉不语。
张子异则打开一只可携式罗盘,不时微调角度,道:“午位煞气不退,巽位有冲,倒像是有煞气藏於地下未出。”
“嗯。”张岭轻轻点头,语气沉稳,“可惜地脉受扰太多,未必能一眼看出源头。”
黎言清跟在他们身后,听了一会儿,忍不住低头嘆了口气。
他確实也学过些风水,只不过那师父王渊虹大多教他的是符、阵、禁与镇,风水一途只点到为止。什么来龙去脉、龙砂穴位,听过讲过几回,却未细究。
他只能靠著直觉和些许气感判断地势变化,真要坐下分析五鬼运財、阳宅阴脉、玄空飞星,那就是刚入门槛级別。
此刻听这两张一路评点,一边默默打量山势脉络。
倒也不是毫无收穫。
只是每当张子异回头望他一眼,似乎在等他说话时,黎言清就依旧面无异色地望向远处,表现得风水高深莫测,稳如老狗。
张子异明显有些疑惑。
他早就注意到黎言清手里拎著那把黑色油纸伞,始终不离身。
这伞看著古旧,伞面布纹细密,伞骨粗长,看似普通,却始终带著股难以言说的压气之感——不像法器,更像某种压物或载物之器。
这让张岭也数次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终於,在一次休息间隙,张子异忍不住开口问道:“黎先生,这伞是您用来看风水的工具?”
黎言清头也不抬:“遮阳用的。”
张岭看了他一眼。
“这黑油纸伞,古时是护魂所用。黎先生隨身携带,倒是讲究。”
黎言清含笑答道:“日光太毒,阳气太旺,我人比较阴。”
二张对视一眼,似懂非懂,不再多问。
午后的林间阳光从密密树隙洒下,照在人身上不甚温暖,反倒有些潮湿闷沉。
三人继续往山中更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