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腊月初八，相比上一年更加热闹。
去年还是第一次举行腊祭，许多人没有准备，只能购买猎物，祭祀祖先英烈。
今年这些人的准备就充足多了，尤其是那些家中有人参加辽东大战的，早早地准备了猎物，遥祝自己的父亲或者兄弟平安。
但是也有一些人的家里，则是有些冷清。他们已经收到了阵亡通知书，知道自己的父亲、丈夫、儿子战死前线。
虽然朝廷有抚恤，迅速确定了烈士后裔的世袭军士待遇。
但这仍然弥补不了家中亲人离世的悲痛，他们根本没有过节的心思。
若非腊月九日是英烈纪念日，这些家庭根本不打算过腊八节。
冯家就是其中之一，冯大柱的父亲冯铁山作为出征辽东的京营战士，在辽东不幸战死。
年仅十六岁的冯大柱，不得不扛起冯家门楣。
以前欢快的冯大柱，如今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他早早就拿着父亲留下的猎铳，去西山打了猎物。
甚至在发现有人购买猎物祭祖后，开始帮别人打猎。
这日，他刚从西山回来，想拿着抚恤粮票去四海粮行买一石粮食，忽然见到负责自己街道的百户过来，很是热情地道：
“大柱，要去买粮食啊！”
“怎么不给王叔说，叔帮你把粮食运回来。”
脸上堆着笑容，几乎从所未见。
冯大柱心里纳闷，因为以前王百户从未这个样子。
他担心这里面有诡计，手足无措地道：
“王百户这是做什么？”
“我有手有脚，还能打死野猪。”
“不需要人帮助。”
晃了晃挂在腰间的猎铳，惊得王百户一跳，没想到这小子随身带着凶器。
他压下心中的戒惧，和颜悦色地道：
“大柱啊！王叔以前待你不错吧？从没克扣抚恤。”
“你这到了皇上面前，可不要说王叔的坏话，尤其是卫里的事情。”
“还有，把火铳给收起来，难道你想带着武器见皇帝？”
不由分说帮冯大柱卸了火铳，拉着他去培训。
冯大柱问了半天，才明白皇帝要在腊日举行阅兵，邀请他们这些烈士家属前去。
到九日的英烈纪念日，还会带他们一起去烈士陵园祭祀。
到那时皇帝可能问话，王百户担心冯大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东西。
冯大柱听得明白了，他确实有委屈要说。因为他父亲是以军民户的身份服役，如今牺牲后成了烈士，却没有分配土地。
他以前问过王百户，王百户却只是推脱。因为负责金台坊的富峪卫并没有多余土地可分，哪里能分给军民户？
此时听到自己有可能见皇帝，他就壮着胆子问道：
“王叔，你说的话我懂。”
“现在我只想问问，我的世业田在哪里？”
“我爹是在辽东战死的，还有两个首级功。”
“按规定我能成为一级世袭军士，你说我的田在哪里？”
王百户听到这个问题，急忙回答他道：
“你这不是军民户吗？哪里有田可分。”
“只有世袭军士才分田，你需要先从军入卫。”
冯大柱道：
“那我要加入富峪卫你怎么不答应？”
“难道看不起我们烈士子弟？”
王百户可不敢担上这个名声，急得额头冒汗，拉着冯大柱道：
“富峪卫编制满了，现在根本不招人。”
“你要是想从军，王叔可以告诉你，可以去大宁草原。”
“到了草原上你这个一级世袭军士，就实打实的拥有一方里草原和山林。”
“如果有河谷平原，还能分几亩耕地。”
不断地说大宁草原有多好，以前富峪卫就是从那迁过来的。
冯大柱却根本不信，他更想要京城附近的五十亩土地。草原上375亩的土地，也比不上京城的五十亩熟地。
但是京城周边的土地，早就被原本的卫所世官和军士军户瓜分了，哪里还能腾出来？
王百户急得额头冒汗，却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说得急了他只能道：
“你要是嫌一方里少，那就去金宁都护府。”
“那边分地更多，一方里能变成四方里。”
“你这非得在富峪卫参军，咱也没法安置。”
冯大柱不听这些理由，打算在见到皇帝时询问。
面对王百户的嘱咐，他只是点头应着，心里却拿定了主意。
——
到了腊月八日，冯大柱和一众烈士家属，由马拉花车载着，浩浩荡荡地通过长安街。
他听着两侧民众的呼声，还有城门前奏响的鼓乐，胸中一股豪气油然而生，只觉得大丈夫当如是：
『父亲留下来的荣耀，我一定要继承下去。』
『这兵我是当定了，谁都阻拦不住！』
又看着城门楼上的皇帝，心里好奇、敬畏。
他和许多人一样，把皇帝当成神灵一样的人物。如今亲眼见到，如何能不激动。
朱由检看着烈士家属经过，很是感慨地道：
“这些都是为国牺牲的将士家属，一定要好好记着他们。”
“监军总署、五军都督府、国会军事委员会，都要在年底派人慰问。”
“如果他们有困难，那就抚恤救济。”
“万不可让将士们流血又流泪，要保障他们的生计。”
袁可立等人纷纷应是，决定组织官吏再去这些人家里慰问。
这次京营在辽东牺牲的将士并不多，他们大多是用火器远射，建虏很难打到他们。
每一个烈士家庭都能数出来，这也是王百户看出冯大柱不老实、却不敢把他扣下来的原因。
在阅兵结束之后，朱由检让烈士家属觐见，冯大柱恰好在其内。
听到冯大柱就要在富峪卫从军，在京城获得世业田，朱由检问袁可立道：
“像他这样的情况，应该如何安排？”
袁可立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说道：
“京城周围，实在没有土地可分。”
“但是如果在大宁只分配一方里山林或草原，价值远不如京城附近的五十亩地。”
这显然是枢密院工作的疏漏，没有计算好土地价值。
如果仍旧按现在的分配方法，没有世袭军士会愿意去草原。
朱由检没有责怪袁可立，他向冯大柱道：
“你是一定要加入富峪卫，还是觉得大宁分的田价值低？”
“如果是后者，朕相信会解决，枢密院会拿出妥善的方案。”
“如果是前者，恕朕不能答应。你知道留在富峪卫的都是什么人吗？他们祖上立下多少功绩？”
冯大柱对此并不知道，但是朱由检却知道，京城周围之所以没有土地可分，就是因为留下的军士太多了，每一个人的祖上，都有烈士和功勋——
开国二百六十多年的大明，历史包袱实在太多，朱由检也不敢把这个包袱卸下来。
冯大柱的父亲固然有功，却不可能获得京城周围的土地。
就算是朱由检册封的中兴功臣，也只能给他们在塞外、海外分配封地。
他若强行照顾冯大柱，会让卫所的军士不服气——
凭什么他们祖上数百年的功劳，被冯家一个烈士取代？
面对皇帝的问话，刚刚壮着胆子提出问题的冯大柱，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帝对自己的问题如此重视，而且还反问自己。
在武英殿肃穆的氛围下，他只能嗫嚅着道：
“我不知道……”
“我……我什么都听皇上的！”
朱由检满意地点了点头，指着冯大柱等人道：
“把军中的抚恤办法拿出来，让他们去做评判。”
“看看他们最想选哪一种，还有选择的原因。”
“军人固然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但是在不执行命令时，同样要有选择权。”
“再有限的选择也得给他们，不能强行塞下去。”
把去金宁卫所、辽宁卫所、辽西辽东卫所的条件拿出来，让这些烈士家属当场选。
朱由检想看抚恤办法还有什么缺陷，不能再出现价值倒挂的事。
袁可立当场调整了去大宁草原的土地分配，决定最低就是一方里加六十亩耕地，或者二方里加十五亩耕地，不能让大宁草原没有吸引力。
朱由检则从冯大柱的事情，认识到对军民户家庭的抚恤办法要完善。从军的选择卫所就不说了，就算有人不愿从军，也得从其他方面照顾。
他以皇帝名义，授与烈士子女公士身份。同时嘱咐内廷和外廷的企业，优先招募烈士子女做工人。
冯大柱等人听着皇帝的话，都感受到了皇帝的爱护。他们纷纷选择了自己中意的去处，大多愿意从军入卫。
冯大柱选择去金宁，获得四方里一千五百亩土地。这是条件最优厚的地方，那边急需人口过去。他就算被分配一千五百亩山林，都能靠着打猎活下去。
朱由检对金宁开发很是重视，对冯大柱的选择很是称赞。
同时也告诉他金宁现在缺少人口，一千五百亩土地不一定能开发出来。冯大柱可以招募佃户过去，或者在金宁抓奴隶。
为了促进金宁等地的开发，朱由检当场就制定了政策，对于这些地方的荒地，五年、十年免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