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夷城。
号称天下第一城。
其城墙高不知几许，厚可并走车马，是全由青灰色的巨石垒砌。
洞开的城门之后。
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景象繁华。
然而在这天下第一城的繁华之下，却总是有些阴影。
就如此时。
街角的偏僻巷口。
喧哗声刺耳，还有道道大骂不绝于耳。
长街之上，人流如织。
两道身影不知何时忽然从城门口缓步走来。
走在前面之人身形瘦削，衣衫朴素，手里却是拎着一根不知从哪折来的树枝，脚步散漫，时而点点地面，时而戳戳墙角。
而在他身后半步的青年则是穿着劲装，剑眉入目，手中提着一杆长幡。
长幡。
如此明显的标志。
赫然正是东夷城四顾剑那位关门弟子王羲了。
而能让王羲如此毕恭毕敬，前面之人身份也自是一目了然。
天下四座大山之一。
东夷城的守护神。
有着背锅侠之名的四顾剑。
今日这位剑圣似乎是闲得发慌，竟罕见地走出剑庐散心。
然而没一会儿时间，巷口喧哗愈发刺耳，终是让前面的四顾剑停下脚步。
他侧过头。
那张甚至有些憨傻脸上，没什么表情。
身后的王羲却是立即跟了上来，低声说道，
“师父，一些地痞闲人罢了，不必理会。”
四顾剑没有说话。
只是提着树枝，慢悠悠地朝着巷口走去。
王羲无奈，只得跟上。
巷内，几个身材壮硕的汉子正对着一个少年拳打脚踢。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小杂种，还敢瞪我？”
“打死你个没人要的东西！”
“狗东西，一个婢子生出来的贱货也敢跟小少爷争宠，打死他。”
那少年约莫十二三岁。
身上衣服破烂。
脸上满是污泥和血痕。
此时被众人殴打，却死死咬牙，一声不吭。
少年名叫李牧，是个穿越者。
穿越到这东夷城李家已经十二年时间了。
他是李家家主与婢女所生，也就是所谓的私生子，备受欺凌。
而也或许是私生子的原因。
李牧生来身体就很孱弱，体弱多病，气血两虚。
莫说是习武了。
便是寻常孩童的跑跳玩闹，于他而言都是奢望。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离开李家。
可是……
他终究是舍不得重病生母独自离开。
昨日，那个苦命的女人终究没能熬过积年劳疾，撒手人寰。
而李牧？
也被赶出李家。
他本以为，被扫地出门已是结局，从此天涯陌路，两不相干。
却万万没想到。
李家夫人。
他那位名义上的嫡母，心思竟歹毒至此。
为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竟在他离开李家后，仍派几名家奴尾随而来。
要将他活生生打死。
四顾剑的脚步停在了巷口。
看着那个少年，眼神看似平静，但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
有些被尘封很多年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同样是这东夷城。
同样是一个不被承认的孩子。
同样是无休止的欺凌。
只是当年那个孩子，手里还握着一把木剑。
“滚。”
终于，一个字从四顾剑的口中吐出。
声音不大。
却响彻在众人耳中。
那几个汉子停下动作，不耐烦地回头。
“哪个不长眼的……”
话音未落，他们便看到了巷口站着的两个人。
待看清了四顾剑那张脸后，为首的汉子先是一愣，随即脸色瞬间煞白。
“四……”
“四顾……”
下一刻。
他二话不说，连滚带爬的转身就跑。
其馀几人也同样如此，浑身发抖的仓皇逃窜。
转眼之间。
这巷道之内便只剩下那倒地少年。
而四顾剑也看也未看那些逃走的人，转身便要离开。
这世间的不平事太多。
他不是救世主，只是恰好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王羲跟在身后，心中了然。
师父的幼时经历不是秘密，也是他心中唯一禁地。
然而。
两人才刚走出两步。
李牧就从后面跟跄着追了上来，沙哑声音也随之响起，
“请问……”
“是四顾剑前辈吗？”
四顾剑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问道，
“是又如何？”
李牧跑到四顾剑的面前。
虽然浑身是伤，却还是用尽全力，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一个响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彭。”
“请四顾剑前辈收我为徒。”
或许是用力太大，少年的额头瞬间见血。
可他的腰背，却在这一刻挺得象一杆宁折不弯的枪。
身后，王羲的眉头皱起。
又一个妄图攀上剑庐高枝的痴人。
四顾剑也是看着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
“李牧。”
“你姓李，是东夷城李家的人？”
李牧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恨意翻涌，
“是。”
“我是李家的私生子。”
“昨日我母亲病逝，便被赶了出来。”
四顾剑闻言眼神中再次出现波澜，眼神一闪后手中树枝轻轻点地，
“为何……”
“想要学剑。”
李牧猛然抬头，咬牙切齿，
“我要杀人。”
呼。
这一瞬间。
巷口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王羲心头一凛，如此小的年纪，竟有这般浓烈的杀意。
四顾剑却是笑了。
那笑容有些古怪，似是嘲讽，又似是赞许。
“想杀人？”
四顾剑的笑容缓缓收敛。
李牧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再次重重开口，
“想。”
一个字。
斩钉截铁。
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狠厉。
这股决绝让一旁的王羲都感到心惊，师父到底想做什么？
“杀谁？”
四顾剑再次发问。
“欺我辱我之人。”
李牧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刻骨恨意，
“害死我母亲之人。”
“李家所有看不起我的人，我都要杀。”
四顾剑没有再说话。
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许久之后，才缓缓抬手，伸向了腰间。
那里，别着一把毫不起眼的短剑。
剑鞘古朴，甚至有些磨损，象是屠夫用来割肉的铁器。
噌。
一声轻响。
短剑被他拔出。
随手扔在了李牧的面前。
“当啷。”
清脆的短剑落地声后，四顾剑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那你杀人之后，再来剑庐找我。”
话音落下。
四顾剑便转过身，提着那根树枝头也不回的离开。
王羲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之后。
也连忙跟上。
只有李牧，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把短剑。
没有丝毫尤豫，伸手捡起短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