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压下心头的不安感,带着赵虎入了正房客厅,“你细细说来。”
赵虎娓娓道来,“那人叫周济,是城外淮河边七里镇人士,父亲是巨鲸帮帮主周永鹏。据说是个五脏境的好手。”
陈安微微点头:“巨鲸帮我知道,专门负责淮河上百里航运的帮派。不少两岸的渔民都靠着巨鲸帮过活,风评还算不错。只是巨鲸帮手下子弟上千人,盘踞七里镇已久,威名正盛。和我陈家交往不深。那周济年少有为,前途无量,怎会认家父做义父?”
赵虎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老爷的风口把的紧,就刚刚这些信息,我还是找中庭的大丫鬟彩霞打听的呢。”
陈安思忖一番,道:“周济人呢?”
赵虎道:“还在中庭的书房呢。”
陈安稍作思忖,随即朝门外叫了句秋菊,秋菊便匆匆赶了进来,做了个万福,“少爷有何吩咐?”
陈安道:“我记得你和彩霞是同乡来着,私交甚好?”
秋菊不明所以,点了头,“恩。”
陈安点了点头:“赵虎秋菊,你们跟我来。”
两人不明所以,跟着陈安摸着夜色到了中庭门口的古槐树下。陈安给了秋菊一个眼神,“你去把彩霞偷偷叫出来。”
秋菊点头称是,麻溜跑了。不多时带着彩霞匆匆赶了过来。
彩霞见到夜色里的陈安,赶忙做礼,“少爷,您有何吩咐?”
陈安直接开门见山,“你素来在中庭服侍父亲。可晓得父亲为何要认周济做义子?”
彩霞支支吾吾。
陈安眸子一凝,“你只管说出来,我会为你保密。若是不说,你在陈府也就待不下去了。”
赵虎给不了彩霞压力……陈安是能给的。
察觉到陈安眸子里的严肃,再抬头看向眼前的少爷,和月前简直判若两人,一股浓浓的威压感扑面而来。
彩霞浑身一个激灵,道:“老爷的口风紧,具体我也不晓得。倒是那周济和那老仆在偏厅喝茶的时候,奴婢听闻他们碎嘴了几句。说是巨鲸帮遭到南蛮子的袭击,伤亡惨重,好几个埠头受损,渔船铺子遭到打砸。周济的父母也遭南蛮子打成重伤。是老爷给了一大笔银子才帮巨鲸帮渡过难关,另外老爷还给了宝药,请了名医给周济父母疗伤。”
原来如此……
陈安点了点头:“你还可听到其他的消息?”
彩霞摇头:“未曾。”
陈安道:“去吧。”
“谢谢少爷。”彩霞做了个万福,随后匆匆离去。
……
夜深了。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走出陈府大门。
埋头走在前面的是个十八岁年纪的少年,穿着灰色的衣袍,脚踩云纹靴,腰挎大横刀,长发如云,还插了根青玉发簪。棱角分明的脸颊显得格外阳刚,尤其一双眸子更是坚毅冷淡,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锐利之感。
走在后头的是个略微佝偻着腰的老头,白发苍苍,头戴儒巾,颇有几分老秀才的模样。
老秀才一边快步追上,一边道:“少帮主,此事关系着你的身死,岂能答应得如此爽快啊。”
少年埋首匆匆赶路,似乎无颜抬头,连嘴里发出的声音都格外的沙哑,“愿意一口气出五万两白银,还请动妙手孙白鹤给父母医治的……只有陈……义父了。”
老秀才咬了咬牙,面露痛惜之色,“你认了陈立群这个义父,的确解决了咱们巨鲸帮的问题,连带帮主和夫人的伤势也会痊愈。可是……少帮主你呢?你才十八岁啊。”
少年仿佛被这话深深刺激到了,陡然停下脚步,身体都仿佛被钉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他深深埋下头,过了片刻壑然抬起头,充满血丝的眸子变得格外坚毅,“黎叔,乱世之中,穷人卖身苟活,富人花钱买命,这样的事儿还少见么?我周济能把自己的命卖出五万两白银,还换来孙白鹤给爹娘续命……值了!”
老秀才黎叔一阵语塞,看着少年周济那坚毅决绝的眸子,忽然眼框中闪铄着几许泪花,“不该如此啊。老爷盼了多少年,总算盼来个十八岁练就五脏境的少帮主,本该兴帮有望的,怎就如此了啊……怎就如此了啊。”
就这时候,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
周济和黎叔赶忙收拢情绪,退到路边让道,却见那马车到了近前却不走了,两人不由好奇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少女扶着一位青衣少年下了马车。
那青衣少年风神俊朗,腰挂玉佩香囊,还挎着一把横刀,缓缓朝两人走来,“周兄走得好匆忙,我已备下酒菜,何不吃些酒菜再出城?”
黎叔眼光老辣,稍作猜想就晓得了这少年的身份,赶忙拉着周济拱手,“原来是陈大公子。失礼。咱们都是粗人,岂敢叼扰陈大公子。”
周济虽然没说话,但也勉强做了礼。
陈安挥手示意免礼,随即给了秋菊一个眼神,后者从车厢里拉出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搬到周济跟前打开。
里头整整齐齐放着十锭白花花的大宝银,拢共五百两。
陈安道:“既然周兄认了家父做义父,我便算忝居兄长了。听闻贤弟所在的巨鲸帮出了事,急需银子。做兄长的总得表示一番才是。”
周济和黎叔都愣住了。
对如今的巨鲸帮来说,五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更何况陈安以兄长自居,周济还真不好拒绝。
见周济愣在原地,颇不愿意接受的模样,黎叔便推了推周济,“还发什么呆,快谢过陈大公子恩赐。”
周济咬牙,拱手道:“谢陈大公子。”
陈安上前一步,伸手一抬,“不必这般客气。为兄今儿回来得匆忙,未及见过家父。贤弟可知祭典何时开始?”
周济道:“十日后黄昏,七里镇淮河边。”
陈安:“主祭者是哪家高人?”
周济:“回龙观李清源之师,李炳祥。”
陈安:“祭典所求何事?”
周济:“为陈家驱逐灵婴之害。”
陈安:“何人作烛?”
周济深吸一口气,“……我。”
陈安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寒意。果然……
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贤弟若是得空,可来陈府西院和为兄搭手。必不叫贤弟白来,每次百两作为谢礼。夜已深,行夜路多有不便,贤弟便乘坐我的马车出城去吧。”
留下一句话,陈安便带着秋菊离开了,不多时进了陈府大门。
黎叔凝视着陈安远去的背影,暗暗咋舌,“外人都说他是个纨绔公子,老朽看来……外人都看错了陈大公子。”
周济一愣:“黎叔何出此言?”
黎叔道:“祭典这事儿,陈立群显然向他隐瞒了。他却假借兄长之名送你五百两,叫你拒绝不得。可你若领了他的银子,便不好不答他的话了。”
周济大吃一惊,幡然醒悟过来……就在刚刚短短的几句对话里,自己已经被套路了不知道多少次。
亏得自己有那么一个瞬间,还真觉得这位陈大公子天真无知,挥霍无度……
此刻想来,只觉脸颊发烫,羞愤交加。
诶。
黎叔叹了口气:“对于这般有钱有势的人来说,越温和的笑容,可能藏着越锋利的刀,他们不会把咱们这种人放在眼里的。陈大公子送的马车,还是得坐。而且坐了他送的马车,你就得来归还。既然归还了,总得去当面道谢,都道谢了……给他搭手练武还能逃得掉?”
周济拳头紧握,指甲掐入掌心,牙关咬紧,“原来如此……”
他终于明白,那一声“贤弟”,不是亲近,是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