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雷鸣夹着闪电,划开漆黑的夜幕。
亮极刺目的光掠过无人街道,映衬着那个跪伏在地上,佝偻着腰护持着怀中一双小红鞋的白发老头。
冰冷的瓢泼夜雨打在陈安脸上,顺着眼眉不住的往下流,视线也变得模糊了几分。
陈安并未眨眼,只是缓缓伸出微带颤斗的手,慢慢拂过王朗的面容,给他合上一双瞪大的眼睛。
“有些男人,一生平凡卑微,只为此名一呼。”
哗啦。
陈安解下身外披着的大氅,一点点的盖在王朗身上。
陈安的动作十分缓慢,仿佛在做着某种庄严肃穆的告别,更似想把这老头的模样永远的刻印在脑海中。
以至于,多年以后,自己仍旧会记得……
在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自己站在槐树下,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老头从门里爬出来……乞求给他一家最后的体面……
为王朗盖好了大氅,陈安站起身,冲陈立山道:“四叔,进王宅吧。”
陈立山瞥了眼陈安腰间挂着的香囊和横刀,又见得陈安眸子里没有要退却的意思,不由颔首:“小狼崽子终归要经历第一次狩猎的。切记,不要弄丢了香囊。”
陈安点头称是。
陈立山不再尤疑,吩咐阿七:“既然小安答应给王朗一家体面,便不能让街坊邻居瞧见王朗的尸体。你带上王朗的尸体,一起入王宅。”
“是。”阿七点头应下,上前横抱起王朗的尸体,当先踹开了王宅的大门。
陈安跟在四叔身后,一起入了王宅。
王宅里头黑乎乎一片,只有正房的门头上还挂着一盏灯笼,散发着昏暗的光。
一股浓郁刺鼻的腥臭味在宅子里弥漫,简直令人作呕。
阴风夹着暴雨,肆虐尖啸,平添了几分可怖。
陈立山立刻变得警觉起来,把食指放在嘴里,稍微弯曲,吹出一声刺耳尖锐的哨响声。
呜呜!
随着哨声响了三次,远处的夜雨之中倏忽出现一个身穿黑色飞鱼服的青年翻墙上了房顶,一路踩着碎步狂奔,不一会儿就站在了正房屋顶的最高处,手持雁翎刀,野狼般的目光扫过八方。
陈立山冲那屋顶的黑衣青年大呼:“阿六,方才可有人离开王宅?”
站在屋顶的阿六大声回应:“未有。”
陈立山这才点头,“你站在最高处俯瞰周围动静。阿七,你一间房一间房搜。定要把刘芙给搜出来。”
“是。”
阿七点头应下,把王朗的尸体放在屋檐下,随即拔刀出鞘,如飞奔的野豹般,开始挨个搜查房间。
不多时,阿七从西厢房探出个脑袋来:“大人,这里有情况。”
“小安,跟紧我。”陈立山嘱咐了句,随即带着陈安匆匆朝西厢房奔去。
入了西厢房,陈安借着阿七手中火折子的光照,见得房间里躺着四具血淋淋的尸体,全身上下都被啃咬过,腹部划开,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
两世为人的陈安还是头次看到这般血腥的场景,本能感到一阵翻肠倒胃,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忍住呕吐的冲动。
阿七和陈立山显然习惯了这般的场景,丝毫没觉得不适应,反而凑近去仔细查看。
阿七道:“看这撕咬的伤口,还有身上的爪印,应是出自女人之手。刘芙?”
陈立山仔细查看了一番,随即起身朝外走去:“去东厢房看看。”
陈安跟着两人到了东厢房。
阿七用火折子点燃房里的两盏油灯,昏暗的光线立刻扩散开来,照映着地上躺着的五具女人尸体,模样比西厢房的四具尸体还要凄惨。
阿七都忍不住蹙眉,“我之前查过王朗一家,他家境不算好。家里只雇佣了一个厨娘和一个家丁。剩下就是九房姨太太,不想这九房姨太太都被啃吃而死,实在凄惨。”
陈立山扫视着周围:“你去前院看看那个家丁和厨娘,是否还有活口。”
“是。”
阿七点头称是,利索的冲出了房门。
阿七一走,房间里便只剩下陈安和陈立山两个活人,夜风吹拂进门,摇曳着烛火,还发出呼啸的风声。
陈立山横了眼陈安,“初次见到邪祟的手段,可是怕了?”
陈安道:“说是不怕那不现实,但既然生活在这般世道,害怕并没有意义。只有多长见识,多了解邪祟,才可多几分应变自保的法子。”
陈立山微微颔首,“有此心性,当是个能成事的。诶,想当年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第一次见到邪祟作乱,直接就吓尿了。你比四叔做的好。”
陈安知道四叔想调节一下气氛,不叫自己过度惊惧害怕。
然而陈安实在是轻松不起来。
啪。
陈立山拍了把陈安的肩膀,宽慰道:“莫要过于害怕,你四叔打小练武,后来去衙门做了密差,干的就是除祟的事儿。从你提供的消息来看,这灵婴进入刘芙体内不过十多天,还未发育好,不成气候。”
说罢,陈立山横了眼陈安腰间的香囊,“你锦囊里的符纸,乃是你爹求回龙观的知名道长亲自勾画的护身符。这灵婴近不得你身。”
陈安点点头。
恰时,阿七匆匆折返回来,“大人,厨娘和家丁也被啃咬而死。整个王宅竟无一活口。”
陈立山按住刀柄,盯着门外的暴风雨,“如此说来,行凶的就是刘芙了。刘芙可能被那灵婴给相染异化了,是不是人都难说。此前你和阿六一直守着王宅前后门,可见那刘芙还躲在王宅之中。
翻遍整个宅子,也得把刘芙给找出来。”
“是。”
阿七冲出房间,开始挨个房间搜寻。
陈立山则陪着陈安站在房门口的屋檐下,警剔的看向周围。
陈安斜靠着回廊的柱子,一双目光散漫的看着院中的倾盆大雨。
虽然自己的武学才刚刚踏入皮膜境,远远还达不到可以抗衡鬼祟的层次,但有阿七和四叔在,加之香囊护体,倒是不必担心安全的问题。
就是脑海中始终回荡着王朗死前的景象,叫他心头很是压抑悲怆。也叫他第一次深刻的见识到了邪祟的可怕。
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曾经享受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了。
当一个少年亲眼见证了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后,他还能回到从前么?
不能了。
“大人,我搜遍了整个王宅,也没找到那刘芙。”
“继续找,看看是否有什么暗门和地窖。”
“是。”
阿七找遍了整个王宅,一次又一次……可就是没找到刘芙。
陈立山也犯了嘀咕,“真是奇了怪,王宅就这么点大,一个大活人能躲哪里去?”
陡然间,陈安感到一股阴寒的视线从东南角刺来。
“四叔,跟我来。”
陈安打开油纸伞,一手按住腰间的刀柄,迈入院中的雨幕,一点点的朝着院子东南角落走去。
东南角靠近院墙的位置,有一口古井,古井上方还搭建了个方便取水的井轱辘。
陈安一步步走到古井旁边,探出脑袋看向古井下方。
井口往下五六米就见了水,此刻雨滴不断打落在古井下的水面上,溅起一阵阵的水花,瞧不太清楚。
陈安开了口:“四叔,阿七,把你们的雨伞打过来,挡住雨幕。”
陈立山知晓陈安的身体遭了变故,可以看见鬼祟,便给了阿七一个眼神。两人各自把雨伞横在井口上方,挡住了满天飞落的雨滴。
井下的水面,顿时变得清淅如镜。
光线太黑,瞧不清楚水下的光景。
陈安道:“阿七,你去房里取一盏马灯来。”
阿七点头称是,立刻飞奔去了房间,取了一盏马灯回来,递给陈安。
陈安接过马灯,猛然把马灯丢入井口。
随着马灯缓缓下落,昏暗的光照亮了井下四周。
待得马灯落水的时候,赫然照映出水边的井壁上趴着一个穿着白色襦裙的女子,蓬头垢面,这女子此刻正抬头看向井口,白淅脸庞下的嘴角咧开到了脖子根,露出两排沾着肉沫的尖长獠牙。
正是刘芙!
她睁着眼睛,死死盯着井口上方的三人,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在那里等待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