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正三刻。
残月西沉,天幕墨色转靛青。
破庙内寒意稍稍褪去。
篝火重燃,给守夜人赵青衣带来些许暖意。
她揉了揉因紧绷而酸涩的太阳穴,起身走到蜷缩酣睡的周康身边,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周康,该换班了。”
周康一个激灵,猛地坐起。
他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好一会儿才聚焦在赵青衣清冷的脸上。
“唔青衣姐?到时辰了?”
他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
赵青衣点了点头,并压低声音,语气凝重地将丑时发生的事情简要讲述了一遍。
说罢,她便抬手指向陆瑾所在的方向:
“你看陆大人。”
周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陆瑾盘膝端坐于地,周身竟被一团浓郁如墨、翻腾不息的黑雾紧紧包裹。
那黑雾仿佛有生命般,不断吞吐、收缩,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
更令他感到头皮发麻的是。
还有四只形态狰狞可怖的邪祟匍匐在陆瑾身周三尺之内。
它们的口鼻乃至整个躯体都在微微翕动。
不难判断,正是它们在源源不断地为陆瑾提供黑雾。
“嘶”
周康见此一幕,倒吸一口凉气,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这陆大人他这是在修炼什么邪功吗?”
听到这话,赵青衣的秀眉紧紧蹙起。
她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厉色,低声斥道:
“噤!”
“休得胡言乱语!”
“若非陆大人神通广大,及时出手降服了这四只邪祟,你我现在焉有命在?”
“怕是早就被吸干了精气,成了荒野枯骨!”
“再敢对大人不敬,小心我先把你这张嘴皮扯下来!”
周康被赵青衣冰冷的语气和话语中的寒意吓得一哆嗦。
他脖子一缩,连忙低下头。
再不敢多看那黑雾缭绕的身影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读。
他讪讪地应道:
“是是是,青衣姐教训的是。”
“是我失言,是我失言”
说完,周康便老实地将视线死死钉在面前那堆篝火上,仿佛要从中看出花来。
赵青衣见他老实,也不再多言,只交代了几句守夜需注意的事项,便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那方隔开的干草堆上。
先前被那四只练气后期的邪祟近距离挟持,精神高度紧绷,心神损耗极大。
此刻彻底松懈下来,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甫一躺下,她的眼皮便似有千钧重。
几乎是合上的瞬间,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便已响起,沉入了梦乡。
而在篝火旁。
看似老实巴交盯着火堆的周康,眼角的馀光却再次偷偷瞥向了陆瑾所在的那个角落。
他端详那翻滚不息、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雾,以及雾中若隐若现的陆瑾身影时。
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间一个用普通粗布掩饰着的小巧储物袋。
指腹在粗糙的布料上摩挲着,似乎在衡量、在尤豫。
他眼神闪铄,似乎想要解开袋口,取出里面的什么东西。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储物袋束口的绳结时。
异变陡生!
陆瑾周身那如同沸腾墨汁般的浓郁黑雾,猛地向内一缩。
如同长鲸吸水,所有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尽数朝着陆瑾的七窍、毛孔乃至周身百穴倒灌而入。
仅仅一两个呼吸间。
那令人心悸的墨色浓雾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周康的动作瞬间僵住,指尖距离绳结只有毫厘之差。
他心脏猛地一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飞快地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地拨弄了一下篝火,让几颗火星跳跃起来。
随即,他挺直腰背,目不斜视。
直勾勾地“专注”盯着眼前这堆燃烧旺盛的炭火,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平缓悠长,不敢有丝毫异动。
只是那微微绷紧的肩膀和僵硬的后颈,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这时。
黑雾尽敛,陆瑾缓缓睁开双眼。
他深邃的眸中,一抹幽邃的黑芒一闪而逝,旋即恢复沉静。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气息悠长而平稳。
方才一个时辰的穷奇宝术修炼,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魑魅魍魉释放的迷魂黑雾,果然对穷奇宝术有着奇特的催化之效。
那黑雾中蕴含的阴邪昏沉之力,竟如同上佳的薪柴,被丹田内新生的穷奇黑煞本源贪婪地吞噬、炼化。
效率之高,远超平日的苦修,几乎抵得上寻常一晚的凝练之功。
如今,他的丹田中央,那滴本源黑煞已经从一缕壮大成三缕。
同时,其色泽愈发幽深凝练,散发出的凶戾气息也更为纯粹内敛。
不过,修炼虽有所得,陆瑾却也敏锐地察觉到,身边那四只邪祟的气息变得极其萎靡。
石魑原本赭石色的身躯光泽黯淡,仿佛蒙上了厚厚一层灰;
画魅的绿雾稀薄得几乎透明,仕女绢画上的线条也模糊不清;
水魍身下的黑雾涟漪微弱,形体不稳;
连陶魉那沉闷的陶土之身,敲击起来的声音都显得有气无力,“咚咚”声变得沙哑短促。
它们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趴趴地瘫在地上,连维持基本的形态都显得有些勉强。
“看来这黑雾对它们而言,消耗亦是极大。”
“既如此,可不能竭泽而渔呐。”
陆瑾心念微动,一道平静的意念通过《缚灵契》的联系,直接传入四邪识海之中:
“辛苦诸位了。”
“此番相助,陆某铭记于心。”
“放心,只要尔等尽心尽力,助我扫平妖魔,陆某定不会亏待你们。”
魑魅魍魉此刻虚弱不堪,听着这承诺,只觉是主人安抚下仆的例行公事。
它们心中虽有感激,却也难掩疲惫与一丝无奈。
它们只得勉强提起精神,用虚弱的气息恭维着回应陆瑾:
“为大人效力乃是我等本分”
“不敢言苦”
然而,陆瑾接下来的意念,却如同惊雷般在它们疲乏的意识中炸开:
“尔等损耗甚巨,便暂且寄宿于陆某影子之中,汲取我之精气,恢复自身状态吧。”
什么?!
四邪祟闻言,几乎以为自己虚弱得出现了幻觉。
这位练气境圆满、气血浑厚的人族武者,镇魔司的小旗官大人,竟主动提出让它们这些阴邪之物寄宿其影,汲取他宝贵的生命精气来恢复?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人族武者向来视邪祟为毒虫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自身精气更是修行的根本,岂会轻易予人?
更何况是给邪祟汲取?
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四只邪祟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茫然和难以置信。
它们甚至怀疑,是不是刚才释放黑雾过度,导致自己神志不清听错了主人的命令。
陆瑾清淅地感知到了它们强烈的情绪波动,知道它们以为误会了。
他意念再传,语气沉稳而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无需疑虑,我之所言非虚。”
“尔等损耗甚巨,若不能尽快恢复,明日如何随我前往芦苇荡斩妖?”
“所以,放心进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