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集训基地的第一顿晚餐,是在一种略显沉闷的氛围中开始的。
天色暗得很快,厚重的云层压在头顶,空气里透着南方特有的湿冷。
王老师宣布解散后,画室里响起了一阵桌椅挪动的嘈杂声,大家裹紧了外套,三三两两地涌向隔壁的食堂。
食堂是一栋贴着白瓷砖的两层小楼,里面的陈设简单粗暴:成排的不锈钢长桌,地面有些湿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大锅菜混合着洗洁精的味道。
这里实行配餐制,没有选择的余地。
苏晚晚领了餐盘,避开喧闹的人群,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餐盘里的菜色并不诱人:红烧肉炖土豆,肉块切得很大,肥肉还在微微晃动;清炒油麦菜有些发黄;麻婆豆腐倒是红亮,但闻起来没什么花椒的香味。旁边配了一个有些蔫的苹果和一瓶酸奶。
对于被陈屿精细喂养了两年的胃来说,这顿饭确实有些难以下咽。
并不是说苏晚晚娇生惯养了,只是有些菜品确实很难有胃口
苏晚晚拿起筷子,戳了戳那块肥肉,眉头微微蹙起。
“晚晚,你就吃这么点?”李晓芸端着餐盘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几乎没动的米饭
“这集训可是体力活,晚上还要画到十点半呢,不吃饱怎么扛得住?”
“不太饿。”苏晚晚轻声说道,声音平淡。
她确实没什么胃口,周围陌生的环境、嘈杂的人声,都让她感到一种不适。但她并没有任性地放下筷子。
她想起了临走前陈屿的叮嘱:“不管好不好吃,都要吃饱,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苏晚晚抿了抿嘴,挑了一块稍微瘦点的肉,混着米饭送进嘴里。
不好吃,肉有些柴,还有股腥味。
但她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接着又大口吃了几口青菜和豆腐,最后把那瓶酸奶喝得干干净净。
她不是来享受的,她是来变强的。
吃完饭,她没有多做停留,拿起那个苹果,对李晓芸点了点头:“我先回教室了。”
六点整,画室的日光灯全开,将几百平米的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三十五名学生坐在各自的画架前,原本还有些浮躁的气氛,在王老师严厉的目光下迅速沉淀下来。
“今晚是第一次摸底,任务很简单,临摹。”
王老师手里拿着一叠打印好的范画,一边分发一边在过道里踱步
“这是大卫像的五官局部。我要看看你们现在的底子到底怎么样,线条、结构、明暗,别给我玩虚的。既然来了这里,就把以前那些懒散的毛病都给我收起来。”
纸张分发完毕,画室里只剩下削铅笔的“沙沙”声。
苏晚晚拿到的是一张大卫的眼睛。
她将范画夹在画板左上角,熟练地削好铅笔,并没有急着动笔,而是盯着范画看了一会儿。
起形。
她的手很稳,铅笔在素描纸上轻轻划过,几条长直线迅速概括出眉弓、眼眶和眼球的大体位置。
一旦进入绘画状态,苏晚晚周身的清冷感便更重了。
她微微眯着眼,眼神专注。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偶尔传来的咳嗽声,都被她自动屏蔽在耳膜之外。
她的世界里,此刻只有黑白灰的关系,只有结构和光影的起伏。
铺大关系,找明暗交界线,用纸巾揉擦,深入刻画。
时间在笔尖的摩擦声中流逝。
王老师背着手,在画室里慢慢巡视。他看得很细,偶尔会停下来,指着某个学生的画纸皱眉,低声指出结构上的硬伤。
当他走到苏晚晚身后时,脚步顿住了。
苏晚晚正在刻画大卫眼窝深处的阴影。
她没有像很多初学者那样,为了表现立体感而把暗部涂得死黑。
她的排线细密而透气,一层层叠加,利用铅笔的深浅变化,将眼窝那种深邃的空间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特别是对于下眼睑厚度的处理,既有石膏的坚硬质感,又不失微妙的起伏。
画面很干净,甚至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静气。
王老师站在她身后看了足足两分钟。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扰她,只是在手里的小本子上,找到了“苏晚晚”的名字,在后面重重地打了一个勾。
这是个好苗子,心静,手稳。
不知过了多久,广播里响起了下课的铃声。
“好了,停笔。”王老师拍了拍手。
大家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有的甩着酸痛的手腕,有的还在恋恋不舍地修整最后几笔。
王老师走了一圈,把每个人的作业都审视了一遍。
“整体来说,还可以。有几个同学的基础不错。”王老师的目光特意在苏晚晚身上停留了一瞬
“比如苏晚晚这张眼睛,结构找得很准,画面不脏不腻,很有空气感。还有那边的张浩,那张嘴巴画得也不错。”
被点到名字的几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但眼底的喜悦是藏不住的。
苏晚晚只是微微抿了抿嘴,礼貌地点头致意,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兴奋,仿佛这只是意料之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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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问题也不少。有的同学形都没找准就开始上调子,那是再做无用功!明天早上七点半,别迟到。”
“老师再见。”
解散后,苏晚晚细致地收拾好画具,把铅笔灰清理干净,跟着室友们走出了教学楼。
晚风有些凉,吹在脸上,让人清醒了不少。
回到宿舍,大家轮流洗漱。
苏晚晚洗完脸,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八点四十。
这个时间,常安市应该也天黑了。陈屿现在在做什么呢?
宿舍里,几个女生正在热烈地讨论着刚才王老师的点评,还有隔壁班那个长得挺帅的助教。
这里太吵了。
苏晚晚从枕头底下摸出下午刚买的那张电话卡,攥在手心里。
“我去外面打个电话,给家里报个平安。”苏晚晚站起身,抓起一件厚外套披在身上。
“哦,好,别太晚啊,快熄灯了。”室友叮嘱道。
苏晚晚点点头,拿着电话卡走出了宿舍。
走廊的尽头,靠近楼梯口的地方,有一排老式的公用电话亭。
因为刚解散不久,大部分人都在宿舍里抢着洗澡,电话亭这边没什么人。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部挂在墙上的红色电话机,玻璃上倒映出她有些疲惫但依旧清秀的脸。
苏晚晚深吸了一口气,将ic卡插进卡槽。
指尖按下按键,“滴、滴、滴”的声音在安静的亭子里格外清晰。
随后是听筒里传来的长音。
“嘟——”
“嘟——”
每一声等待的忙音,都像是敲击在她的心口上。她握着听筒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响到第三声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
“喂?”
那边传来陈屿熟悉的声音。低沉、温和,背景很安静,似乎是特意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接听,或者一直就在守着电话。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苏晚晚原本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哭,也没有撒娇抱怨,只是把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话筒线上,嘴角慢慢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陈屿想你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
“我也想你呀”陈屿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怎么样?安顿好了吗?晚饭吃了什么?”
“安顿好了。”苏晚晚一只手拿着听筒,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布满雾气的玻璃窗上画着圈,“吃了红烧肉,虽然有点肥,但我都吃完了。还喝了酸奶。”
她像个汇报工作的乖孩子,语气平静而琐碎。
“真乖。”陈屿毫不吝啬地夸奖,“画室呢?累不累?”
“还好。晚上画了大卫的眼睛,老师夸我了,说我有灵气。”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小小的骄傲,那是只有在陈屿面前才会流露出的求表扬的情绪。
“我就知道我们家晚晚是最棒的。”陈屿的声音温和笃定,“看来第一天很顺利。”
“嗯。”
两个人就这样细细的聊着,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好啦快去睡觉吧”陈屿轻声说
“好,陈屿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