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北医院。
整栋1号住院大楼都浸在死气里。
走廊的荧光灯管滋滋闪铄,投下青白交错的光,在墙壁上拉出扭曲晃动的影。
消毒水的气味底下,隐隐渗着一股铁锈似的腥,象是陈年的血,擦不净,散不去。
17楼3号病房外,已经堵得水泄不通。
那些女护士个个面容僵冷,嘴角咧着不自然的弧度,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病房门,眨也不眨。
她们手里的针筒尖端闪着寒光,手术刀、剪子、甚至输液架都被攥成武器,金属与瓷砖地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
她们不喊不叫,只是沉默地、一步步地往前挤,关节活动时带着一种生涩的“咔嗒”轻响。
“爹,”
王洋趴在王富贵背上,声音发颤,手指紧紧揪着老爹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
“告诉我你会御剑飞行,那我们就可以从窗口逃走了。”
对于背上这个关键时刻总冒傻气的儿子,王富贵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此时他只想说四个字,吃屎去吧。
“你爹是道士,不是超人。”
他连头都懒得回,目光急扫向唯一的窗户。
楼下院子里,原本走动的人不知何时都已停下,齐刷刷地仰着头,无数张模糊的面孔朝向17楼这个窗口,就象在盯着他。
“这些人都被鬼控制了,窗口也不安全。”
“王叔,正门彻底堵死了,得想办法!”
陆明澈的声音还稳,但语速明显快了。
他一手将脸色发白的姜雁护在身后,另一只手已从旁边抄起一把折叠椅横在身前,两人步步后退,直至脊背抵上王富贵汗湿的后襟。
恐惧像无形的网,勒得人呼吸发紧。
四个人之中,只有王富贵拥有与鬼对抗的力量。
陆明澈虽然体力不错,太极拳和军体拳运用熟练,但也仅仅只针对人,对鬼的作用微乎其微。
姜雁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好在她跑得快,身形灵活。
至于王洋,一条腿还打着石膏,属于妥妥拖油瓶了。
“给我闪开。”
王富贵低吼一声,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快速从随身布袋里的桃木剑剑身上抹过。
只听“噼啪”一阵细碎爆响,幽蓝色的电光骤然窜起,如灵蛇般缠绕住暗红色的木剑剑身,照亮了他紧绷的侧脸和额角的汗珠。
剑出鞘,没有章法,只是灌注了雷法的一通奋力横劈竖斩。
电光所及,冲在最前的几个护士如遭重击,怪叫着向后倒去,桃木剑斩在金属器械上迸出火星。混乱中,小护士们短裙翻飞,底裤颜色各异。
当然现在也不是欣赏风景的时刻,保命要紧。
四人趁机挤出门缝,可眼前景象让所有人心头一凉。
长长的走廊上,此刻黑压压一片,全是人。
不只是护士,穿白大褂的医生,蓝白条病号服的病患,连推着清洁车的阿姨都瞪着空洞的眼睛,所有人脸上都凝固着同一种扭曲狰狞的表情,沉默地、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从走廊两头涌来,摩肩接踵,水泄不通。
浑浊的喘息和脚步拖沓声汇成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卧槽…”王洋倒抽一口凉气,感觉膀胱阵阵发紧,“这下真要去见太奶奶了…”
陆明澈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姜雁冰凉的手指。
姜雁的手心全是冷汗,被他握着,能感觉到细微的颤斗。
她靠着他,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呼吸又急又浅,这不是悸动,是纯粹的、几乎要淹没人意识的恐惧。
“不对,”
陆明澈猛地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淅,
“姜永良就算真是养鬼的,也不可能一瞬间把整栋楼的人都变成鬼。这不合理。”
“没错!”
王富贵背靠着墙,桃木剑横在胸前,电光稍微黯淡了些,他喘着气接话,
“我也觉得蹊跷。陆明澈,我看不见,但你那只鬼眼可以!集中精神,给老子看清楚,这些人身上到底多了什么‘玩意儿’?”
王富贵说道,虽然说一群不到厉鬼的存在,对他来说消灭起来难度并不大,但他是个道士,也不是邪修,可不敢做屠楼的事。
杀10个鬼,会被别人称赞成高人。杀10个人,会直接被丢进牢房。
陆明澈重重一点头,闭上左眼,深吸一口气,将全部精神汇聚于那只微微发热、视界迥异的右眼。
姜雁侧头看他,只见他右眼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金芒,额角青筋微微凸起,神情专注得近乎痛苦。
“王叔,我看到了!”
几秒后,陆明澈低呼,声音带着发现关键线索的急促。
通过鬼眼,世界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而那些拥挤蠕动的“人”身上,浮现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
每个人的头顶天灵盖处,都延伸出一根细如发丝、却散发着浓郁不祥黑气的红色丝线!
丝线绷得笔直,无视墙壁阻隔,全部朝着同一个方向。
仿佛整层楼的人,都成了被同一个无形操控者提在手中的可怖木偶。
只是距离或许太远,鬼眼的视线被重重鬼气阻隔,无法追踪到丝线尽头的那只“手”究竟藏在何处。
“异常在他们头顶!有红线连着,控制他们!”
陆明澈语速飞快地给出结论。
“红线?”
王洋努力瞪大眼,脖子伸得老长,除了密密麻麻的人头和一张张可怖的脸,啥也没看见,
“哪儿呢?老陆你别是吓出幻觉了吧?”
“好小子!”
王富贵精神一振,左手迅速探进他那仿佛无底洞般的道袍内袋,摸出三把用红线缠着柄、刻着符文的短小桃木匕首,塞到陆明澈、姜雁手里,又反手拍在王洋没受伤的那条大腿上,
“拿着!”
“爹,你是哆啦a梦吗?这口袋怎么啥都有?”
王洋握着匕首,冰凉粗糙的木质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嘴上却忍不住贫。
“我要真是哆啦a梦,现在就拿任意门带你们滚蛋了,还用得着被你们几个小崽子拖累在这鬼地方?”
王富贵没好气地骂,手上动作却不停,脚尖一点,身形窜出,桃木剑带着残馀电光,精准地撩向一名高举输液架冲来的医生头顶,
“这些玩意儿都是老子做好拿来卖的!一把一千,童叟无欺,回头记得转帐!”
“爹,你这是趁火打劫!比抢银行还狠!”
王洋哀嚎。
“少废话!上!”
王富贵喝道,剑光闪过,那医生头顶无形的红线应声而断。
医生动作瞬间停滞,脸上狰狞表情如潮水般褪去,翻着白眼,软泥般瘫倒在地,没了声息。
“有效!老陆,牛逼啊!”
王洋见状大喜,刚喊出声,乐极生悲。
旁边一个穿着条纹病号服、干瘦如柴的老头,猛地张开嘴,露出稀疏的黄牙,一口狠狠咬在王洋撅起的屁股上!
“嗷——!”
王洋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痛痛痛!我被僵尸啃了!爹!救命!”
老头不仅咬,那双枯爪般的手还死死抓住了王洋松垮的裤腰,拼命往下拽,想把他从王富贵背上扯下来。
陆明澈反应极快,侧身跨步,手中桃木匕首由下往上疾掠,精准地割断了老头头顶那根摇曳的红线。
老头立刻松了口,手也无力垂下,瘫倒在地。
危机暂解,但王洋的裤子却没能保住。
只听“刺啦”一声令人尴尬的布料撕裂声,他的外裤连同半边内裤边缘,被那老头最后的力道拽了下去,凉风瞬间灌了进来。
一条鲜艳的、印着迪迦奥特曼发光图案的平角内裤,赫然暴露在昏暗、混乱且充满危险的医院走廊空气中,显得格外突兀。
陆明澈嘴角抽搐了一下,别开视线,快速道,
“老王,我记得你说过,七岁以后就不穿这种了。”
王洋整张脸涨成猪肝色,手忙脚乱地往上提裤子,嘴上却不肯认输,梗着脖子嚷,
“不、不一样!这条…这条是新买的!限量版!有能量加成!跟旧的不一样!”
“人太多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王富贵神色凝重地说道。
“他们好象是冲着我来的,我来当诱饵。王叔,你们在后面负责斩线。”
陆明澈做了个决定,看起来很危险,但实际上却是此刻唯一的办法。
他松开了姜雁的手。
姜雁看着他,那张缺乏表情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紧张和担忧的神色。
“陆明澈,你不怕死吗?”
“怕,正是因为知道死亡的痛苦,才不想你…们和我一样。”
陆明澈转身冲进楼梯间。
没有选择电梯是因为,电梯必死无疑。
果然,护士、医生、护工们都跟随陆明澈而去,把姜雁晾在了一边。
“看来陆明澈说的没错,姜永良发现了我们最大的秘密,不能让陆明澈被他抓走了。”
王富贵说着将手中的桃木剑丢出,一个回旋,就割断了七八个人头顶的红线,他们的身体应声倒地。
王洋也顾不得腿疼了,从老爹背上爬下来,抓住一个护士,就去割人家头顶的线,结果被人家压在身体下面,上演了一出极限拉扯,好在王洋最后坚持住了,成功割断了红线。
姜雁也没有傻愣着,跟着冲过去割线。
陆明澈的选择没错,如果正面硬钢,只有王富贵和自己能做到成功割掉红线,但如同目标的注意力完全被自己吸引了,反而释放了王洋和姜雁的战斗力,让他们也能添加其中。
为了不让陆明澈被这些傀儡抓住,王富贵直接把手中的桃木剑整碎了,无数木屑纷飞,每一块大小适中的木屑都刚好割断了一个傀儡头顶的丝线。
“爹,这一招牛逼,但你没有剑,一会儿还怎么杀鬼啊?”
“呵,那是因为你还没见过你爹真正认真起来的样子。”
王富贵勾了勾嘴角,“桃木剑,只是个伪装罢了。”
“爹,别装x了,快救老陆,老陆被追上了。”
王洋紧张地喊道。
“知道了。”
王富贵纵身一跃,踩在那些傀儡的头上,往前奔跑,很快就追上了陆明澈。
此时,陆明澈已经被六七个傀儡缠住,即便他身手还不错,也被控制地牢牢的,喉咙距离女护士的手术刀也仅仅只有一寸距离。
王富贵劈出一掌,雷电噼里啪啦作响,将包围在陆明澈身边的傀儡都给电麻了。
伴随着他们一个个倒在地上,新的追兵又来了。
“没完没了了,我们先去找鬼。”
王富贵一把拽住了陆明澈的骼膊,拖着他快速狂奔,“擒贼先擒王。”
不得不说,王道长的速度还是快,一般人根本跟不上,哪怕是被鬼操控的傀儡,也只能在后面上演丧尸赶集。
“看到这些丝线聚集的方向吗?”
王富贵一边狂奔,一边问道。
“王叔,在左边。”
“王叔,右转。”
“王叔,在下面。”
…
经过陆明澈的一番指路,两人终于来到了所有红线汇集之地。
负一楼的停尸间。
丝线从通风渠道、门缝、墙壁各处钻入,如同被召唤的归巢毒蛇,又象倒流的血腥瀑布,在半空中无声地扭动、汇聚,最终全部连接在停尸间中央局域的天花板上。
那里,倒挂着一个小女孩。
她穿着一条沾满污渍的、看不出原色的连衣裙,赤着脚,脚趾甲缝里塞着黑泥。长长的黑发垂落下来,几乎触及地面,发梢还在缓缓滴落着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
她的皮肤是死寂的青白色,脸颊却带着两团诡异的、仿佛用劣质胭脂涂抹上去的猩红。
小女孩的头颅以一种人类颈椎绝不可能做到的角度,缓缓扭动了一百八十度,正正对上了门口的两人。
她的眼睛很大,却黑得没有一丝眼白,象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然后,她的嘴角向两侧耳根咧开,越咧越大,露出黑洞洞的口腔和里面森白的牙齿,那些牙齿的尖端,都被刻意磨得尖锐如针。
“咯咯咯…咯咯咯咯…”
笑声从她喉咙深处挤出来,干涩、尖锐,在空旷冰冷的停尸间里层层回荡,撞击着金属柜面,变成无数重叠的回音,直往人脑髓里钻,令人头皮发麻。